赵二狗子和阿春是发小。
他俩一个大杂院里长过,长到7、8岁阿春被她爹卖去了戏班子,二狗子就经常跑去戏班子看她。
阿春长的好看,头发乌,脸皮白,小嘴红,骂起人来小米粒牙格生生的,小红舌头冒个尖。二狗子比阿春大五岁,他14岁那年,他娘唤了他到跟前,让他自己出门讨生活去,14了,是个小爷们了,可以养活自己了。
二狗子临走前又跑去戏园子瞧阿春。
阿春除了学唱戏,还得洗衣做饭劈柴,不过她嘴巧,哥哥叔叔们唤着,就有人帮她把柴劈了,把衣晾了。不过烧火做饭还是得她自己来,二狗子去的时候,因为烧米汤,她手上被烫起一个大泡,正皱着眉拿针头去挑。
二狗子帮她把泡挑破,挤出里面的黄水,然后拿手绢按了。两个孩子头碰头的靠在一起,二狗子就问:“你让我亲一口呗?”
阿春不同意:“亲啥啊,我还小。”
二狗子说:“就亲一口,往后我就走了,不能来了。”
阿春知道他要走,不光没让他亲,反倒把他打了一顿,又骂:“要滚就快滚,杵我跟前卖个啥子乖!”
她骂着骂着就别过头去,捂着眼睛腾腾腾跑柴房去了。
二狗子没法,只好把院子里一大堆柴给劈了堆好,还劈出了一小堆那种小块小块的,好方便阿春每天早上点灶的时候引火,又把院子里两大水缸给灌满了,实在没啥可干的了,才从褡裢里小心取出一个小铁盒,放在灶台上。
他娘给了他一小包铜子,缝在褂子里。他从里面取出来二十个,去洋货店买了这个小铁盒。
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记得,阿春说班子里的旦角明珠姐就用的这种小铁盒,盒子上面有个含笑的美人——明珠姐可宝贝了,每次只拿小指尖挑出一点点,摸在嘴唇上。有一回她给明珠倒尿桶回来,稀罕的摸了一下,就被明珠姐给赏了三个大嘴巴子。
阿春摸着脸说:“等我以后成了角,这种铁盒子我要在枕头边罗上十个!想碰哪个碰哪个!”
一小包的铜子,去了二十个,也就没剩几个了。
为了吃饱饭,二狗子去了西双版纳,跟着人贩大烟。
二狗子其实长的不差,猛一看像个小白脸,有一回在缅甸,被人瞧上了,半夜趁他睡着,绑了他手脚,扒了他裤子,把他的脸按床板上,想把他当个兔爷搞搞。
二狗子也没出声,就默默的拿床板去磨绳子,待身后那人正爽的时候,绳子终于磨断了。
他翻身抽出一条床板,把那人砸了个稀巴烂。
他从稀烂的人身上翻出一只金怀表,一不做二不休,拿床单一把兜了丢去池塘喂了鳄鱼。
杀了人,他倒也不甚怕,不过贩烟的路行不通了,因为稀巴烂的这个家伙在本地还有点势力,于是他就偷了一批货,自个摸去了保山。
靠着那批货,他拜了山头,当了土匪。
二狗子是个聪明人,干啥都挺像样,当土匪当的也不差。
十六岁那年他头一回开荤,是老大绑了几个红票,好心匀给了他一个。
那女人一直缩在墙角呜呜哭,灰头土脸的,他看着其实没啥胃口,可外面的兄弟们都知道他是个雏,都在等着看他笑话,所以他不上也得上。
他扯着那女人头发把她拎起来,她叫唤的跟杀猪似地,吵的很,赏了两个大耳刮子后,鼻血又忽得淌了一下巴,黏答答的瞧着特闹心。他心里膈应,干脆拿衣服包住女人的头,眼不见心不烦,拖去床上,扒了衣服,就这么干起来。
没想到一碰之下,滋味美的很~~
那女人有点肉,摸着软乎乎的,这脱了衣服果然大不一样——他平生头一回碰女人,脑子一哆嗦,缴枪的就有点快。
他当然不会这样就算完事,否则出去还不被一干兄弟给笑话死?
前前后后也不知道到底弄了多少次,十六岁的二狗子一身的大汗淋漓,脑门一抽一抽的直叫嚣着痛快!痛快!
被蒙了头的女人一开始还有动静,呜呜出声,手脚还能动动,后来干脆没声了,半边身子白花花的挂在床边上,身子底下一滩血。待扒了裹在头脸上的衣服,发现人翻了白眼,沟沟壑壑的脸颜色灰成了土,早没气了。
兄弟们都笑着拍他的肩,说行啊狗子,这头一回上手就能把人给搞死喽,够猛!
他心里头也暗暗有些得意,其实一开始他也疼,不过这种疼比起灵魂像喝醉酒那样的爽,根本不值一提。
女人被草草裹了裹拽着脚拖了出去,随便扔哪个旮旯里喂狼。乱糟糟的头发拖在地上,人一死,好像连模样都变了,虽然他根本也没记清她长什么样,但他却记得她的嘴唇其实是红艳艳的,就像阿春一样。
后来他陆陆续续有过很多女人,也陆续跟过很多老大,从保山到红河,从红河到玉溪,待他被贯上了一个“铜尸”的名号后,他又碰上了阿春。
那一回他们搞了一票大的,手里正有钱,阔气的很,于是集合了几个兄弟,去昆明城“享受享受”。
他洗了澡,剃了头,换了新衣裳,兜里钞票格铮铮的,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这么捯饬捯饬,的确有点小白脸。不过现在没人再瞧着他脸白,就敢轻视他,想到这一点,心情大好,于是觉得也该风雅风雅,就去了戏院喝茶听戏。
阿春一出场,他就认出了她。
不过他没急着动,先差了小弟拿了钱去洋货店买小铁盒。
小弟一头雾水:“二爷……,啥,啥盒?”
二狗子没法,只好自己亲自去。
去了洋货店,发现那种小铁盒早已经没得卖了,就那种盒盖上画含笑美人图的。不过倒是还有别的小铁盒,上面画的美人还更好看了。他一口气买了二十个,一兜里叮叮当当的响,再回去找阿春。
远远的就瞧见阿春,穿的衣服真好看,胸是胸腿是腿的,嘴唇还是像以前那样红,甚至可以说更红了,红的他都想上去舔一口。
小弟一把把他拽住,指了指停在阿春门前的,那辆铮亮的四轮壳子小汽车,车旁边守着几个背着枪的丘八,阿春就挽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扭啊扭的抬脚迈出门槛来。
她一直在笑,红嘴唇活泼泼的闭闭合合,他眼睛好,一眼都能望见她红嘴唇里那粉红的小舌尖,然后,她就亲了一口手里挽着的男人。
又亲了一口。
兜里,二十个小铁盒挤在一起,叮当作响。
二狗子那天没去找阿春,他去了丽苑街,花钱找了个花姐儿,让她把小铁盒里的胭脂都往嘴唇上抹了个遍,然后就抱着唇红欲滴的花姐儿,干了一宿。
第二天他还是去戏院听戏了,也如愿见了阿春。
阿春红嘴唇张成了一个圈:“狗子?”
又见他人五人六的,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这在哪发达呢?挺像样啊!”
那天晚上他俩在文林街的路边小摊吃炸洋芋,喝烧刀子——炸洋芋是阿春打小爱吃的,他当时每扛了包赚了铜子,不先拿给娘,而是先买串炸洋芋,偷偷把阿春叫出来,让她躲起来吃,吃完还得抹干净嘴上的油星,才敢回家。
现在再吃,却好像没以前那般好滋味了。
那天阿春吃喝都不少,最后喝醉了,指着自己斑驳的红嘴唇问他:“你以前说要亲的,现在给你亲,还亲不?”
他没亲。
炸洋芋没有以前好吃了,画了美人图的小铁盒也没得卖了,他不再是赵二狗了,她,也不是阿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