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红白相撞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翌日,连着几日的大雪在昨夜子时放停,金鸡戒晓,坠兔收光,天刚蒙蒙亮。
今日有戏可看,魏烬和温从戈都起了个大早。
洗漱完毕用了早餐,温从戈便往魏烬身上丢了一件大氅:“你现在没内力护着,多穿点。”
魏烬一脸无奈的抖开大氅披好:“好。”
其实倒也不必,魏烬比起温从戈,可健康太多了,即便魏烬现如今内力耗尽,有待恢复,他也是个正常意义上的武者,没有那么娇弱。
不过温从戈的好意,他不会拒绝就是了。
自家小孩儿关心,他巴不得。
温从戈凑过去给他系好带子,说道:“云鹤会跟着我们,没有必要,我不会出手,你也老老实实,不许行动。”
魏烬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两人下了二楼,知会了玉娘一声儿,便出了门往城南走。
……
下雪不冷化雪冷,太阳尚未升起之时,清晨的冷冽,如刀风刮骨,方到城南,便听到了唢呐声声。
温从戈呼出口哈气,目光转了转,手臂挟着魏烬,脚步一点,跳到树上,披着一身晨霜坐了下来。
树上一眼便观尽风水,他嘴角一勾,说道:“这地方,很有趣。”
魏烬与他常常泡在书库,自然明白他说的有趣是为何意,便坐到他身边,弯眸笑着不语。
天刚黎明,雾气将散未散,东方太阳方才冒头,隐盖在朦胧雾气中,乐声临近。
一边是高亢喜乐,红绸漫舞,一边凄凄哀乐,灵幡飞扬。
温从戈交叠双腿,没骨头儿似的靠在魏烬身上张望,魏烬伸出手臂,虚虚护着他。
不多时,抬着新娘的和抬着棺椁的两支队伍碰在一起,红白队伍相撞,截然相反的颜色如阴阳对立。
两方队伍各占据空地一半,喜事不能回头,死者却也为大。于是按照规矩,乐声未停,高亢的唢呐引路,悲喜之乐竟在此时此刻诡异地融在一起,婚娶队伍中的人,当即扬手撒了铜钱出来。
温从戈看向殡仪队伍中抬着的棺椁,棺上有钉,棺木底角湿了一点。
魏烬压低声音说道:“那个死了的,是个水鬼。”
所谓水鬼,并非是真的鬼,而是指那棺材里的人,恐怕是横死水中,匆忙下葬的。
两方队伍围绕空地,各环走一边,却有一部分人相互穿插,如异色阴阳鱼被缓缓开启一般,在大雾之中,场面极度诡异。
红白双色登时冗杂在一起,复又随着前进,分向两路,迎亲队前,作管家打扮的人脸色有些阴沉。
风吹过轿帘,温从戈眯眸看去,那轿身居然是口红木棺材,绑在里面的姑娘穿着红色嫁衣,盖头盖住了大半张脸,垂着头看不清样貌。
温从戈轻轻扬手,树干微动,云鹤直接从上面一个树杈上倒吊了下来。
魏烬看了云鹤一眼:“你能不能选个正常点的出现方法?”
云鹤又委屈又无奈:“这不能怪我…”
他倒想正常出现,但问题是,他更怕踩上他俩那根树杈,那树杈直接断开。
温从戈轻声开口:“云鹤,救下来。”
云鹤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声儿是,倒翻回树杈上,脚步一点,一下没了影子。
魏烬啧了一声儿:“这么多人,有点强人所难吧?”
温从戈倒没觉得提出来的事情过于刁钻,他对云鹤的本事还是很自信的。
温从戈说道:“我这么跟你说吧,这里面没一个能打的。”
云鹤轻功很快,如风般掠过,再看时,轿帘扬起又落,几乎看不出痕迹,里面的新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温从戈嘴角一勾:“这不就成了?”
他拉着魏烬起身,脚步一点施展轻功,向着云鹤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
破庙外,能看到古旧斑驳的佛像,庙门已经不翼而飞,徒留布满灰尘的门槛与破损的门轴。
温从戈和魏烬一来,就看到云鹤直接用肩扛着人正不知道往哪儿扔。
魏烬杵了杵温从戈,小声儿说道:“他不太聪明的样子。”
温从戈不置可否,嘴角一抽:“云鹤,你可真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云鹤呆了呆,回道:“她又不是属下主子,属下怜其作甚?”
几人进了庙里,温从戈看着那佛像,合掌拜了拜,看着倒是像模像样。
云鹤诧然开口:“主子你还信这个?”
温从戈放下手,他当然不信,但总得敬着。魏烬站在他身边,看了眼那个佛像,镀金佛像斑驳褪色,年代久远。
可看佛案落灰程度,却又不像没有人来。
温从戈把自己身上那件大氅一解,扬手丢给了云鹤,云鹤手忙脚乱接住了,团了团抱在怀里。
温从戈只觉这小子下山之后就不太聪明,他剜了云鹤一眼,没好气儿道:“你倒是铺地上,把人放下啊。”
魏烬回看了一眼某个傻小子,无奈扶了扶额。
这人应是中了迷药,一时半会儿恐怕醒不过来,这傻小子还要一直扛着不成?
云鹤反应过来,忙应了一声,把大氅铺好,将人放了下来。一转身,便见温从戈从袖中取出一袋糕点摆在佛像下。
云鹤说道:“主子,这佛像怕是都快塌了,你向它祈愿,恐怕没什么用。”
温从戈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你主子我向来是临时抱佛脚,正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爱是哪个是哪个。咱们借留,理应拜敬。”
魏烬乐呵的应和:“阿眇说的对。”
这一瞬间,云鹤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他不该在庙里,他该在庙外。
温从戈似是想起什么,偏首开问道:“梁栖运输那边儿,可还顺利?”
云鹤引了柴,支起一个篝火,语气莫名地回答道:“梁栖回来的路上,被山贼劫了当压寨夫人去了。”
魏烬被他那语气逗得轻笑一声儿,温从戈的人他虽不了解,但也知道,能跟在温从戈身边的,肯定都不是省油的灯。
区区山贼,恐怕还入不了眼。
温从戈看了云鹤一眼,有些诧异:“怎么?竟然还有人敢劫梁栖那不要命的?勇气可嘉啊。”
云鹤默然,梁栖那厮,疯起来和他主子有得一拼。
说来,梁栖对山贼深恶痛绝,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南域水灾为患,梁栖一家从南域北上躲灾,躲过了天灾,却没能躲过人祸。梁栖一家除了他,都被山贼杀光了。
是以,温从戈倒也不担心梁栖,他就算担心,担心的也得是那伙儿山贼。
云鹤脸色古怪,温从戈看他那样子,想也知道,估计是梁栖主动挑的事儿。
他无奈摇摇头,嘱咐道:“叫暗卫营那边派点人过去,平了山寨,将尸首送去府衙,算是我送他们的大礼。”
云鹤正色应是,复又开口:“主子,为何必要管此事?”
云鹤问的,是地上那位新娘的事。
虽有风从庙门吹过,但有了火堆,倒也暖了几分。
温从戈拉着魏烬走到火边儿,伸手抬在火堆附近取暖,勾唇笑起来:“你主子我怜香惜玉,不行吗?想做就做咯,哪有那么多为何。”
云鹤哽住,放弃了交流下去的想法,老老实实跑出去查探附近的安全。
温从戈笑盈盈和魏烬对视一眼,魏烬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儿,说道:“这小子傻不拉几的,不行啊。”
身为一个暗卫,云鹤的话属实有点多。
温从戈耸了耸肩:“云鹤是个很好的朋友。”
但绝对不是一个很好的伙伴。
身为属下,温从戈的命令,云鹤都可以一丝不苟的执行,但若是身为伙伴,相较于温从戈的雷厉风行,云鹤往往有些优柔寡断了。
魏烬说道:“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得心应手的人?”
温从戈摇了摇头:“不必,我和云鹤有默契在,不会有什么事。”
云鹤的性子说得好听叫听话,说得不好听,那叫温吞没主见。哪怕后来做了暗卫,除了表面功夫做到了十足,其他的地方与入楼前一般无二,一点儿也没改变过。
细细想来,云鹤跟在温从戈身边的这几年,没吃过大亏,却也没被仇恨蒙蔽过。云鹤像是春风拂过的草木,一直都那么鲜活恣意的活着。
他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听命,然后服从,行动。这是好事,也并不尽然是好事。
温从戈无法保证自己的每次决断都正确,他只能一步步算计着将损害降到最低。此时此刻他心里已然有了计较,无声叹了口气。
魏烬看他怅然,心下不忍,抚了抚他的发顶,笑道:“那小子傻点儿便傻点儿,还有我在呢。”
温从戈看他一眼,笑道:“或许你还不如他呢。”
魏烬撇了撇嘴,不满道:“跟一个傻小子比,我还能比不过?”
温从戈挥散了心间的阴霾,好笑道:“是是是,程小爷可比云鹤那小子聪明得多。”
地上蛛网沉灰,温从戈提着衣摆,寻了处干净地方坐下,魏烬坐到他身边儿,拨弄了一下篝火。
柴木烧得劈啪作响,跳起些许火星。
魏烬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估摸着时间,那人差不多也该醒了。
温从戈用手臂环着腿,开口说道:“方才那地儿,在风水里,名煞极阴,适合红白撞煞,大凶之地。程小爷,你说,他们碰在一起,是巧合么?”
横死的新娘为红衣厉鬼,怨气深重,淹死的水鬼要找替死鬼,修出斗笠蓑衣,久而久之便成凶煞。
所谓红白撞煞,是茅山禁术中,极为凶狠的阵法。
魏烬摇了摇头:“还不清楚。”
温从戈从袖袋里取了一块糖,拆了糖纸递到魏烬嘴边儿,魏烬眯着眸子张嘴把糖块儿含进嘴里,支着头看着温从戈把糖纸折成了千纸鹤。
“我在酒馆也听过这城中风俗。现实里红白相撞,和乐而鸣,喜队撒钱,这是规矩,可这次却红白相撞的地方未免太过凶险。”温从戈托着下巴,执着一个树枝,在地上的尘土随手画着,“方才棺中的死人是淹死的,这姑娘嫁人坐的棺轿亦是不情不愿,不正应了红白相撞的特点?”
魏烬轻应一声儿,说道:“那管家恐也是通此道之人,怕是不到新婚之夜,这新娘子就得死。”
一声儿轻笑打破了两人的思绪,衣袂摩擦,两人回头看去,地上那新娘子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扯下了腕上的绳子丢在地上。
那新娘语气暗藏几分不满:“看来我不出手,苏家小妹也能碰上贵人,贵人可需我以身相许?”
魏烬警惕地看着那人,往温从戈身边凑了凑。那人长得着实好看,应是刚醒不久,出口的男声儿带着几分沙哑。
珠帘被掀起,盖头垂落在肩头,他眼中带着几分警惕,打量着温从戈两人。
温从戈无奈一笑,捡着柴枝拨了拨火堆:“阁下说笑,这是在指责在下多管闲事咯?”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