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喜文学,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简直成了补文续篇、排尴解尬之神句。年长读历史,才觉此句此人值得把味,颇有深意。文学中的历史,历史中的文学,有味有情有沉思,景仰、崇敬一个人,只缘你对这个人不断地了解,在心与神上不断地契合。
庆历五年秋,欧阳修因庆历新政改革,遭权贵诟陷,被贬谪滁州,当太守去了。由京官到地方官,地位落差,旁人白眼,社会评价,是一以贯之,还是消沉怠工,有没有人告诉欧阳修,我不知道。古之官场,忠直敢谏,一心为民人,往往多遭贬谪,唐宋八大家中,几无一人幸免。然不管位居庙堂之高,抑或是身处江湖之远,都未改变欧阳修心忧天下,情系黎民之情:有一份力,尽两份工。不管能否被皇上评个劳模啥的,咱不管。
今天的滁州天下知,我想首要感谢的就应该是当年那个微醉与归的欧阳太守吧。当然,当年的滁州人更是对欧阳太守感恩于心,戴德于行。
滁州地势险要,有淮南屏障,金陵前卫之战略地位。然安平祥和之时,则是僻静得很。“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面对此地僻民安之地,是大兴土木,搞些面子工程,以吸皇上眼目,还是因地制宜,因民施政,欧阳太守选择了后者:行宽简之政,讲求实效和实惠,让老百姓能“乐生送死”。大力发展生产,增加民众收入,社会一片祥和,因而太守也有时间钻文字,研金石古籍了。为民幸福,为官轻闲,何乐不为,于是便有了“太守与官常来饮于此”,吏民“从太守游而乐”,此太守与吏民同游同欢,可见滁州当是一幅政通人和之盛景。
百姓不惧官,官亦不防民,与民同乐,与民同游,失意官场,却不失心于心众,做到“醉能同其乐,醒能术以文”,收获了一州民心,也丰富了学术成就。
北宋之繁荣,实则文治之功劳。从欧阳修治滁州,有闲喝酒游琅琊,苏轼治杭州,有心治湖烹美食,便可知一二。
治大国如烹小鲜,此言形象生动,物理相通。小鲜之难烹,在于小鲜之小,稍有不慎, 就会捣成泥,烂成粥,物之不全,其味难鲜。要使物之鲜,就是遵物性,循物理,继前贤,优化组合烹饪之经。欧阳修治下的滁州,与五十年前王禹偁治下的滁州境况无二,施政也多有巧合,继踵前贤,实行宽简之策,与民休养生息,欧阳修之官场不幸,却成滁州之幸。实乃人之德性不移所致。
一方水土,能迎来多任如此地方官员,也算造化。放眼中国封建王朝,官民不睦,上下不和,官逼民反,鸡犬不宁的郡县州府,不在少数,当高官厚禄金银财富积如山,就必有民不聊生民怨载道累如石。想自己多些,最后殃及的就是自家性命了,以民为本,予民生息,方为治国治邦,为官为吏之道吧。
朝廷命官,均有任期,谋个高位,或是异地调任,基本归宿。为官一任,是造福一方,还是造富一己,这就是各人初心决定了。欧阳太守是成功,烟花三月,轻风黄柳,滁州城内人群夹道,百姓捧酒,官吏设宴,饯别老领导,我想欧阳修该是又醉了,醉翁之意在于酒之浓烈,在于民之盛情,也在于琅琊之深秀吧。
又读《醉翁亭记》,读出了太守之醉,亦似乎更明白了太守之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