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道道老
他想好了文章的题目,想出了文章的大体框架,最重要的是他想出了文章揭示的主题,并做了总结的话,这段话会使得文章的主题得到升华,大大突出了中心思想。只要写出来,肯定是一篇好文章。一定要想办法赶紧记录下来,以免忘记了。
想到这里,他感到很快乐,愉悦的情绪从胸部向身体四周蔓延。他禁不住挺了挺身体,嘴角也上扬。
“叮铃铃!……”这声音出其不意,他浑身哆嗦了一下。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原来到了起床上班的时候了。
他赶紧起床,洗脸刷牙。他一边忙着这些,一边回忆梦中的情景,发现梦中想好的文章内容全忘记了,什么内容,一点印象没有了,甚至一个字都踪迹皆无了。
他很愤懑,真想一拳头将闹钟砸烂了。但他还是忍住了。毕竟一个闹钟几十块钱呢。
他骑着二八的大自行车,又一次地经过一片麦田。这片麦田他已经来来往往经过,走了好几年了。每次经过时,他都望着看不到边际的田垅,心里想着,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改变这一现状。
可是已经过去好几年,他还是一成不变地每天要骑车经过它。
十几分钟的路程,他来到离厂门口不远的一个快餐店,买了两个烧饼,用纸给包着,放到车筐里。进了厂,他将车子停在自行车棚,锁好,便拿着两个烧饼,一边啃着,一边向车间走去。
车间设备最近又要大修,他看了看架子上的工具,现在他也可以和老师傅一样,稳稳地拿着工具,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在拿着一个很好的玩具。他想起刚开始干这个工作时,戴着厚厚的手套,他拿起工具,还被烫得呲牙咧嘴,皮肤感觉像被火烧,要不是旁边有师傅看着,他会慌忙地把它甩掉。而那些老工人,却可以没有任何压力的拿着它们,应用自如,他一脸羡慕地望着他们。师傅和蔼地笑着对他说:“习惯了,就好了。”
他换上结实的绝缘工作鞋子,走在车间里面,粉尘如此之多,能将鞋子没住。他们在三伏的夏天,却要穿上厚厚的棉袄,不是为了保暖,而是为了降温。他和师傅们一起,先将棉袄用凉水湿透,穿在身上,戴上护身的东西。拿着滚烫的工具,一头钻进大窑。
没有一个人敢偷懒,里面的温度如此之高,待的时间长了,会将棉袄烤干,人会受不了。他们每个人都得抓紧时间抢修,感觉棉袄温度要热上来了,就得出去,要不会被烤伤。来到外面,他们赶紧将棉袄脱下。浑身湿透了,其中有棉袄上的水,也有出的大汗。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棉袄的水,哪些是身上出的汗,混杂着车间的粉尘,整个人就像一块快要融化掉的巧克力雪糕。
在车间门口,已经摆上了西瓜、绿豆汤。他们出来后不能马上就再进去,需要先吃点西瓜,喝绿豆汤,以防身体中暑。然后再把棉袄湿透了,穿上,再进去。
现在,工艺已经改进,设备也先进了,那时,他们就是这样干的。名符其实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他们的中间休息的时间也比较充分,以养足精神,全力以赴。在休息时间里,大家坐在休息室里,抽着烟,喝着茶,大声地讲着笑话,说到好笑的地方,大家肆无忌惮地笑着。每个人想的事也不那么复杂,关系也很清晰明快,都是师傅、老师傅、徒弟,处起来也容易,倒是简单快乐。
刚开始,他感觉很惊喜,自己多年来一直在努力学习,或者看文学书,比较忙碌。这种粗线条的活路,他觉得很新鲜,很轻松,虽然身体累点,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让身体休息过来。所以他很喜欢这种工作,休息时,也和大家一起抽烟、吹牛皮。时间长了,别人习惯了,他却感觉心里很空虚,心里好像空荡荡的,多了一个大洞,需要东西填进去。
他想到了办法,便在每次休息的时间里,借口走开,来到他自己找到的一个僻静没人的地方,拿出他带来的口袋书,聚精会神地看起来。看到精彩处,他会大声地将内容朗读出来。一种久违的快乐洋溢出他的胸怀,一段时间以来少有的满足感,让他的嘴角向上弯起,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他感觉心里不再空虚,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洞悄然消失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或者改变现状,或者做出点成绩之类。他开始写一些小文章,没事他就拿出一个小本子,一支笔。把想到的故事、人生感悟之类记下来。他不断地向出版社投着稿子,很多稿子都如石沉大海,没了声息。他也不介意,就当对着树洞说话吧,继续写就是。但是偶尔一篇豆腐块发表,会让他一整个月都很快乐。那是一种别人感觉不到的愉悦,描述不出,他很享受。而且稿费在他看来,也是很大一笔,一个豆腐块会给他二十元钱,当时来说,钱不少呢,他的工资也才只有几百块钱。
就这几十块钱,也让他看到了希望,仿佛他的生活已经扬帆,他必须继续努力,才能远航。这让他更加有了写下去的动力。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写作能成名、成家,他秉持的只不过是对文学的热爱,他觉得文字能够让他表达生命的姿态,使他的想象的东西插上翅膀。当然也不排除这让他能做点什么,说不定实现点什么,甚至可能改变他的命运。
一边努力坚持着车间挥汗如雨的工作,一边努力写着自己的豆腐块。这样一干就是十年。朗读文学作品,使他的朗读能力越来越好。投稿被采用的也越来越多。三十岁不到,他已经拿到了省作协的会员证。整个单位只要有文艺活动,他就踊跃参加朗诵,每次必得第一名。渐渐的,他在这个万人的大企业,崭露头角。后来,加工分厂宣传干事由于某种原因,不干了。缺一名宣传干事。便把他借出来干宣传干事的工作。这一借用就是三年。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出色的能力,被总厂宣传科长看中了,亲自出面,把他调了过来。至此,他终于靠自己的文学的坚持,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从一个车间工人,完成了到单位机关宣传工作的逆袭。
写作路上,共同的爱好,使他结识了很多文学朋友。他曾经参加过已经过世作家刘烨园的座谈会。会后,他专门去后台请教。作家谈起当年下乡,和大家一起去地里打猪草,回来时躺上拉草的车上,拿出一本《复活》看,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他也和自己有一样的经历,也曾经作过钳工,他告诉他文学快感的概念,让他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觉得自己也可以在文学这条路上走下去。
常常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的事。他曾经在数九寒天,和四、五个文学青年强子、阿勇、小忠、大华,几个人骑着自行车,行20多里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作家张伟在本市举行的座谈会场。当他们到时,个个都浑身冒着热气,雾气腾腾地走进会场。让在场的人的气氛都沸腾起来。他现在说起来,还会心情激荡。会后,他们也去后台找作家聊天,当说起他们搞文学的经过时,他说一个字:“累。”然后他告诉作家,因为累,他曾想过放弃,最终还是放不下。作家告诉他,文学是一种生存选择,不存在放弃不放弃的问题,它是一种双向选择,你喜欢女神,女神不定喜欢你。真正喜欢的永远不会放弃文学。文学绝不仅仅是风花雪月,昙花一现的东西,需要的是长久的坚持。相应的,它会带给你生命力和满足感。
他曾经参观过张海迪的家里,李存保的家也去过,还曾和作家莫言面对面讨论文学问题,并很佩服莫言的从容、大度和对文学的执着。从事文学工作,让他有更多机会和渠道,接触更多的文学作家的活动。
这些都激励着他在文学之路上,奋力地走下去。
同时,他也看到,文学也不这么纯粹。从事文学的人也不一样,有的是为了成名;有的是为了发泄对世界的不满,找到精神寄托;还有的是表达生命的赞美。在行动上也大不相同:有的用文学作跳板;有的只是玩玩;有的却是像苦行僧一样,痛苦而执着。好多人半路上背离了方向。当初的强子,现在已经转行开起了饭店,但他把饭店弄得文化氛围很浓;小忠辞掉原来的工作,干起了文物的活计;大华离开原来的工作干起了传媒的工作。他们都不再从事文学之路,却都做着与文学沾边的事情。只有阿勇还在原来的单位干着工作,还在默默地努力写作,他在文学上做出的成绩也最大。
就是自己,在文学的路上,也是痛并快乐地走下去,有几次想放弃,又几次回来。因为他知道,文学在表现生命的纯粹与美好方面,以及文学的价值方面,不是任何所谓的“小利”能够代替的。
越懂得,才会越坚持。就像他现在的宣传干事的工作,刚开始他以为终于文学成了自己的工作,干起了热爱的事业。后来他发现他离文学还很远。但是为了生存,他还得继续努力工作下去。谁的人生,不是纠结的活着呢?
三更寝,五更起
折腰只为几斗米
青灯暗,座无痕
可怜架上书生尘
高堂白发子牵衫
银子到手三两三
他听着这首歌,笑了,继而眼里有了泪。
妻子对他一有空就或者抱着一本书苦读,或者坐在书桌前深思,笑着讽刺他:“你整天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啊,你看你科长,你的经理,人家也需要做这些事情,挣钱多多啊!哪像你,想出本小说,还得自己出费用!”他也不介意,回答:“人要知足常乐才能活得快乐。真正的人文精神,就是能把别人觉得枯燥的工作,方向顺过来,干出乐趣。”
妻子说的自己出书指的是他写的一部小说,《破茧而出》。
这天,他收到一封信。一看邮寄的地址,不认识。他疑惑地打开信封。信是一个女孩子写来的,信中说,自己读了他的小说,受到了教育。人生就要努力积蓄力量,破茧而出的过程。本来她对人生失去了希望,想要自杀。看了小说后,反省自己,决定勇敢地活下去。在信中,她由衷地向作者表示感谢。
看了这封信,他深感欣慰地长出了一口气。
晚上,他梦中看到一个穿着古装的美女,端庄雍容。对方告诉他自己是文学女神。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在她面前成了一个小孩。他看着她,说自己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她,一直在坚持走文学的路。文学女神很慈祥地用手抚了他的头,说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