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能够有所选择,时间的长度能够扩展,世事的纷乱能够平息。如果,我没有想起一切,我想我与你都会一直好好的待在清黎山,你仍是沈慕,我仍是那个笙歌。
——幽冥篇
(一)
一日温暖的午后,看着斑驳的树影落在师父的月白衣衫,听着耳边传来的舒缓的琴声。我慵懒的躺在桃花树下,执一卷书册,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平淡却很幸福。
他的眼中有许多我无法看到的东西,在这一路上它慢慢沉淀,这样的沈慕其实真的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初遇时的他尚未完全脱去少年的一身侠气,潇洒恣意,也是自成一派风流。后来他越来越沉稳,也活的越来越小心翼翼,将这本就沉闷的性子发挥的淋漓尽致。我知他有事瞒我,不愿问,心中知他一切应都是为我好。可是,看到失去了太多东西的他时,我会心疼也会怨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听琴知意,悠扬平缓似山涧中缓缓经过的小溪,不扬不显但却有着最远大的抱负和理想。有斐君子,应当如是。蓦地,琴声戛然而止,我抬眼看去,却见凤栖梧桐琴琴弦上洒满了鲜血,我急忙起身,沈慕只是安抚的笑了笑。
“小歌,我要闭关七日,你去洛神医处拿些药草,服用后便无大碍了。”他神色如常,我着急他的身体,用过午饭便去了山下洛神医处。他叮嘱我一路小心,也去了清黎后山山洞中。
待我寻到山下时,医馆的药仆看见我便拉着我说些闲话,一直没发觉一贯拥挤的医馆今日却格外的门庭冷落,“笙歌姑娘些许日子不来,应是不知,洛神医去了大北边的那个什么国来着,名字听着甚是拗口,哦—我想起来了,狄逖国。说是那里有着珍贵药草。这一去已半月有余了吧。”狄逖国路程遥远,一来一回恐也有十天左右,师父的病又确实耽搁不得。我等不及洛神医归来,只能快马加鞭前往了。
(二)
这一路从南方至北方,风土人情也各不相同。北国风光确另有一番特色,但这里却战火绵延,所到之处,所见之景,大多百姓流离失所。食亲子,悖人伦之事也时有发生。狄逖国乃一小国,然擅骁战,国土面积近年来扩展十分迅速,自新任国主接任之后,势头越来越猛,已有一统北方之态。
我是四天后进的城门,狄逖国人大多身材高大,眼窝向里凹陷与南方人士还是有些许不同。虽然国家很大,但认出洛神医我想应该不难,可我找遍了城中两天还是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自古茶酒之肆,多为消息的散播处,我两日寻不见洛神医,能悄无声息的抹去一个人踪迹的定是高门显辈。我坐定,听着邻桌的那旁的闲言碎语。
“看见外面贴的公示了吗?现任王上空置这后宫几年了,这是终于要纳后了吗?”那人眼中尽是掩不住的好奇。
“谁说不是呢,民间盛传王上患有隐疾,太医院也束手无策,本以为自此王室绝后,可前些日子有人传王上竟已大好了。”另一人身着蓝色本地衣衫,已经是不惑之年。
“哪有那么邪乎,据听好像是一名南方医术高超的神医云游此地,被太后请去,这才治好了王上的隐疾。本应是加官进爵的好事,奈何这嫡公主却对他一见倾心,欲下嫁与他,这医者不愿。公主虽是我国第一美人却也有些骄横,竟将这医者关于深宫之中,待他答应成婚才愿放人。”起初说话的这名男子看着那蓝衣男子略显得意道。
“真真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啊,我狄逖国公主姿容天成,怎配不上那蛮夷之地的野人,那神医也忒不识好歹。”那篮衣男子恨恨的,好像要把口中那人拍死似的。另一名男子也赶紧附和道:“就是,就是。”
此人应定是洛神医无疑了,这一番经历真的着实有趣,可皇宫守备森严,要进去把人带出来需费一番功夫了。
(三)
我功法乃师父亲授,轻功进去自是无人察觉,可那洛神医确是手无缚鸡之力,不曾修炼什么仙术道法,想要将他救出只能从他那里下手了。
已经没有时间了,深夜我便潜进了那宫廷。可我是一贯路痴,进去之后那弯弯绕绕的深宫庭院着实让人恼火。想着关着洛神医的应是偏僻冷宫之类,我就先找着这些冷宫。门庭稀落,毫无生气这类标准应是冷宫无疑了。走着走着便进了一个叫汐月轩的亭苑。这里虽冷清,花草却开的甚好,月色正浓的夜晚清风拂过,一院芳香。走近殿内,借着月光看着里面东西分布的井井有条,但摆件已经陈旧了,应是许久并未住人了。
“母后,今日是您的生辰,原谅儿臣不能为您庆生,您再等一等,等我——谁?”暗夜里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声音凌厉刚硬,被月光折射的锦衣华服以及腰间所带之玉佩已然昭示了其高贵的身份。
“既然被你撞见,我也省了不少力气。我此番前来并无恶意,你只需将洛神医放了,我便再不叨扰。”我刻意为压着嗓音,此人十分警觉需得小心应对。
“呵呵,口气倒不小,区区一介女子又能有什么本事从我这戒备森严的皇宫安然无恙的逃脱。”说着他一挥长袖,殿内烛火通明。这男子虽是异域人的面孔,却也生的极其俊美配一身淡紫色的长衫。且腰间白玉腰带,更显高贵,眉眼之间也蕴藏着几分王者霸气。
“这人界,我向来就不认为是穷凶极恶之地,人不犯我,我也不难为他人,相处之道,我想王上应该懂的。若今日我未实现心中所想,这小小的王宫以及你狄逖国万千子民在我这里都不足为惧,你国千万年的帝业也怕再难延续了。”说完我手捏了一个幻象,那里是即将灭国的狄逖。那王上神色严峻,蓦然不语,握紧的拳头指尖青白。
“你是仙是魔,若是仙,修仙存有杂念。若是魔,恐怕现在我已经不能站在这里了吧。”他平静的说。“我不屑成仙又何须为魔,我是我自己,做自己就已经够累了。天下苍生,我不甚关怀,所念所忧唯有那一人。至于你和你的子民,我不会滥杀,人活着已经很难了,我没有剥夺其他人生命的权力而你也没有禁锢他人的自由。”这一番话实为我的心声,本以为说出或许很难,但却很轻松,我想是自从有了师父的缘故吧。他听后室内陷入了一片静寂。“你是道法高深之人,强攻我定拦不住你,但你有自己的原则,你想救洛笑天,那你是否也可以给予我想要的东西?如此,我们便成交。”
(四)
一幕一幕的幻影,一曲一曲的世间悲欢,当浮云不在,我们每个人都曾彷徨。试图找回最初的那个自己,没有人真正的找到,亦没有人完全迷失在这路口。大概最为悲哀的是自己最初的模样都不曾了解,只是一味的去寻找自己丢失的,紧紧抓住曾经拥有的,或许只因为那是我们想要的人生最美的模样吧。
八岁的孩童跪在大雨里,青砖石瓦,一地冰冷。宫灯俱灭,而他却始终抬着头注视那所偌大的宫殿,不曾有宫人来劝,未见大殿之人前来搀扶。一夜大雨,一日暴晒,上朝的臣子都不忍侧目,可始终都没人敢闲语什么。这八岁的孩童终究还是身子骨太过瘦小,终于还是晕倒了,一场大病来势汹汹,急坏了一国众人。倾一国神医之力,终于悠悠转醒。孩童醒后,不记名字,不识父母,幸而心智未损,只是寡言。
那少年十岁便入朝堂听政,朝堂之事对答如流。宣河水患那年,安抚灾民,防御工程之事表现出彩,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后赴边境平叛,用兵出神入化,不过数月竟复边竟全部失地,十八岁便被加封为亲王,掌一国兵符。他受一国子民爱戴,是大家公认的下一届王。可被众人称之为天纵奇才的王子,拥有一切的王子,意气风发的王子,原来其实只是一个懦弱的少年罢了。
八岁那年,他有温柔的母后,有慈爱的父爱,有着最爱的小妹妹。他的母后会为他讲民间故事,讲母后母国的风土人情,讲她与父皇之间的点点滴滴。汐月轩庭院里满院的花香,洒在他们身上温暖的阳光,在母后怀抱中舒适的温度,以及母后眉眼间温柔的笑意,这都是他最梦想得到的啊。
可后来,后来一切都变了。汐月轩的门庭紧闭,耳边永远是她无奈的哭泣,母后不再见他和父皇。在偏殿里的夜晚,他总是能听到母后在呢喃,她坐在庭院里的花架上,当他偷偷的走近的时候,终于听见了她的言语。“玟轩,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他吓的跌倒在地上,那声玟轩叫的竟是他的父皇,那时他以为母亲大约是梦魇,安慰着自己。
这样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他许久未见到父皇,亦不曾见到他的母后。母后生辰那日,他用先生教给他的画艺,为母亲作了一幅汐月轩的丹青,只因不甚熟练,他画了很久,房中堆满了作废的画纸。不知画了多久他终于作好了一幅满意的画拿给母后看。未曾推开房门,便听见了激烈的争吵,“柔柔,任性也是有限度的的,凤印拿回去,今日这话我就放没听过,当好这狄逖国的王后。”父皇的声音比以往更加的严厉,浸满了彻骨的寒意。“王后?你可曾一日把我当作你的王后?你的王后在这汐月轩一院鲜花下埋葬着,我不过是你替代姜柔的替代品,一个替代品。无论你怎么欺骗自己,你心爱的姜柔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的。一天又一天我看着这庭院,看着你们共同的儿子我只觉得恶心,恶心你知道吗?”她凄厉的叫喊着,一字一句如刀般刺着门外这五岁孩童的心。手里的画从手中滑落,面色苍白,感觉不到任何的事物。可那酷刑却从没有停止,“你既知道自己是一个替代品,就不该有幻想,如果你没有说出这一切,安安分分的做好该做的事,我会给你想要的。可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这样你就没有了任何的价值,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下作的东西,就你也配和我说话,就你也配做姜柔的替代品。你,该去——死”父皇狠绝的话一字一句的吐出,那还是他所认为的父皇吗?“李玟轩,你是个魔鬼,你永远也不配得到爱。可笑啊,姜柔对你一心一意,为你背叛了母国,你却疑心她与母国将军私通,你灭了她的母国,也亲手将剑刺透了她的心,让她屈辱的在这小亭苑里埋骨,不入皇陵。可笑啊,你将你那宝贝儿子蒙在鼓里,让他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到底是谁,成为一个可笑的笑话。最可笑的是,我竟然爱上了你,幻想着你能爱上我,幻想我能生下你的子嗣,可你不许,就因为你那个宝贝儿子。如今,这多年的感情竟一文不值,姜柔死了三年了,你竟还在想着她。还要杀我,你的心比石头还要硬,我诅咒你,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门外的少年看着他的父皇一步步走向了这个女人,双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面部的狰狞的让人害怕。最后那女人慢慢放弃了挣扎,少年害怕极了,腿软的使不上力气,他极力的往前走,身后好像听到了父皇在说:“换一个听话一点的,不然你们都给我去死……”
(五)
不过一天他的‘母后’来见他,温柔体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汐月轩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可他夜夜都在噩梦,夜夜都会在梦中惊醒。他越来越不敢去想那充满花香的亭苑,他想去看那地下是否真的有他母后的尸骨,但他又害怕父皇,那时候陪在他身边的只有他的小妹妹。
她是那么美好,会甜甜的叫着他哥哥,会握住他的手一同消磨这难忍的时光。每年他的生辰,他的妹妹总是第一个恭祝他生辰快乐,缠着他一同出去游玩。可后来,他的小妹妹也不在了,突发恶疾,死去在他怀中,临去时还在叫着哥哥。他的小妹妹一向身体健康,又怎会突发恶疾,而宫中也渐渐有流言,公主喜食绿豆糕,而一应饮食皆由王后负责。公主本就是过继于王后,日常行为又鲁莽少知礼数且深得王上宠爱分宠于王子,王后介怀,故下毒于公主。
流言毕竟是流言,听者大多一略而过,可他却深信不疑。汐月轩的那个女人,看似温柔体贴心肠却十分歹毒。父皇不在时,她不许他出现于亭苑,不许他与她一同用饭,不许他见他的小妹妹。他与妹妹屈指可数的见面次数,每次几乎都能看到她胳膊上青紫的痕迹。可妹妹却说:“那是我贪玩磕到的,哥哥勿要担心。”殊不知她躲闪的眼神出卖了她。
他愤怒,愤怒妹妹的死去,愤怒母后的离世,愤怒懦弱的自己。他长跪在大殿外,求父皇彻查此事,可父皇却嗔怪他胡搅蛮缠,大怒而去。那夜的大雨可真凉啊,彻骨的寒冷,让他想着地下的妹妹与母后。他恨透了这一切,恨透了父皇,也许他就是在那一瞬间长大的吧。最后大病初愈,他假装忘记了一切,将过往全部埋葬。他把自己活出了另外一个模样,可他并不开心,仍然会梦到母后,妹妹。父皇一天一天变老,他的‘母后’换了一个又一个。这悲剧的人生永远也无法停止。
父皇驾崩那夜,他被传召,躺在龙榻上的父皇好像依旧是那般慈爱,可他却觉得丑陋至极。那男人费尽力气开口道:“太子,隐忍不发这许多年,如今可都说了,想问什么孤都可以回答。”我跪在那里,多像那个大雨夜啊,孤独又痛苦。
“ 母后可是你所杀?”
“是……不过……”
“母后可曾与人私通,可曾负过你?”
“不……不曾”
“熙宁公主可为十年前被你杀的第二个替身所害?”
“我对不起宁儿,对不起她啊”说着那龙榻上的男人竟哭了,这么多年终于悔恨的哭了。没有辩解,没有一如既往的逃避,闭眼时只是念着柔柔 。 他们一个个的都离去了,父皇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他又何曾是良善之辈,他学会了肮脏的手段,冷血又无情,他将毒药一点点的下给了他的父皇,他恨父皇的无情却最终活成了他的模样。
自那之后,汐月轩永不再会有主人,即位起追封姜皇后为恭仁康俭皇太后,谥号慈柔。追封熙宁公主为和硕固伦长公主,封纯妃为纯孝太后。可皇位冰凉,无人陪伴,皆是虚妄。
(六)
我走进了狄逖国主的内心,一幕幕的闪过,无尽的苍茫与悲凉。我终于明白了他要求的条件,抹去他的一切回忆,做一个永远不知道过去的人。不知过去,他或许可以积极的面对未来。我施法抹去了他的一切记忆,看他在原地茫然无措,与初遇时满腹心事不同,没有了痛苦的记忆,对他应是好的吧。
洛神医被放回时,彼时我正在茶馆的雅座喝茶,他面露喜色,拉着我自是不肯撒手,痛批着那野蛮的公主行径。我听他说了半个时辰,递过去一杯茶,挑眉道:“洛神医,是否可以交代交代到底是谁让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将我耍的这般团团转的吗?”他神色一怔,随即又大笑着说:“几日不见,笙歌你越发的会开玩笑。调皮,调皮。”我正色道:“你还瞒不住我,到底是谁?”我将茶杯重重一摔。“你切莫要逼问了,是本帝要见你。”一瞬间凡间一切都静止了,那日在天宫中所见的天帝陛下竟这般的站在我身旁。
“往生之门的钥匙你们已经集齐,你手中拿着的那枚梨花玉佩便是最后的一把钥匙。”天帝缓缓的说。我心下疑惑,这确为狄逖王在忘记记忆时赠与我的,当时的他只说:“这玉佩赠予姑娘,愿你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莫如我一般。”不曾想这竟是最后一把,可天帝又为何亲自见我呢?
“我们有着理不清的纠葛,你,我,和沈慕,还是要再次摇动命运的轮盘,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他看着远方,不尽怅惘。
大家好,我是小枫溪水。唱一曲悲欢,奏一世长歌。希望无论在何处的你,都能喜乐安宁。多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