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萧红在祖父身边读诗的这一段被引入课本以证童趣与温馨滋味。初读也觉得十分有趣,今天又浅浅的读了一次,童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触目惊心。
满目所及无外乎骗与偷,愚者多愚不可及,长者似慈非祥,骗者多欺于己,偷者监守自盗。倒是真像周树人的热风,容不得半个常人。
骗者,无外乎愚民与游道神婆狐仙二类。愚民是决计不管骗人的,倒不是说一点儿也无,不过他们大多是骗骗自己罢了。那胡家的婆姨百般的欺侮团圆媳妇却是绝不会内疚的,她打,她骂,她用烙铁烫十二岁的肉体,她是不会心疼的,她说这是为了这团圆媳妇好,为这女孩做个规矩的老实人。有二爷也大抵是个只能骗自己的孬货,他是如何的被马刀雪亮的俄国人吓到屁滚尿流的,却又在小孩子面前吹嘘勇武,全然没有一丝作假的意思。他不认为自己是说谎的,他的故事先把自己给骗了,虽然能坦然的讲述虚无。还有更多的,那些甚至平庸的连名姓也无的人,是决计不肯落了不讲卫生的污名去吃瘟猪肉的,可倘若安上大泥坑了淹死的名头,这便宜猪肉自然就可吃的心安理得。骗啊,愚民们,无力欺人,无智愚人,干脆骗自己来个痛快,落些经济的实惠。那大神二仙胆就大些,敢就着虚渺的鬼神贪些布匹肉食,倒是好胆,活该他多得好处。若胆肥若云游道人,四个帖儿可诓出五六十吊钱,自然是骗中高手。骗耶,竟无人不骗。
愚者,不仅因其受己骗受人骗,更是因其蒙昧浑噩。洋大夫的牙医诊所是断然不如李家药铺的,那李家药铺又是断然不如大神二仙的,的的确确是无法子了,也不过是买二两红花,仿佛那不是红花而是破百种苦难的神药。因这愚,又衍生出多少恶啊。
那德高望重的老太爷,对团圆媳妇或有过些许同情吧,可也就如此了,听过了那小姑娘要出马的传言同情再是没有了,念叨的更多是明年二月定让他家搬走。那天真无邪的小萧红大抵也如此,听见隔壁的团圆媳妇被打的凄惨,也背他几句春晓宽心,看见有二爷被父亲打,也当做玩笑。大抵还是个浑噩的孩子。那漏粉的粉锅里落了泥也可接着卖,那跳神的明知人之将死还是为了二尺红把人浸入沸水。依着这愚衍出来的恶,多绝望。
绝望的哪里是这满纸的死人瘟猪,是奴才侍主。老厨子要天不亮为这一家子准备食膻,这倒也无可厚非,天职如此。让人深寒的是吃饭时他并不坐,只是站着应老太爷加盐天油的令,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是啦,他是奴,不可坐。有二爷六十多的岁数却还是有行李,主人家是没有给他预备住处的,他像个球,滚去稍有空隙之处将就一晚。生平是听不得别人喊有子的人却要在老太爷面前这样应答。萧红父亲三拳打倒他是他应该有愤恨吧,毕竟是哭了许久骂了许久。可他终归没死,是啦,他是奴,受些主人家的打骂是天经地义,又有什么可究极的。还有那胡家的团圆媳妇,她是媳妇吗?不,不是,她是八吊钱预定的人形牲口,是传宗接代和劳作的奴隶。受了婆家的打又怎么了,哪个媳妇不受打?谁让她长的太快,毫无女子秀气,谁让她爽朗大方,没有童养媳的羞怯。让左右嗤笑的奴隶,如何不该打呢。是啦,她是物化的东西,哪里当得半日人。
不当人,那初生的婴儿饿死了也无碍,毕竟算不得人,那有二爷要寻死觅活也无碍,一个老奴才死了最大的损失无外乎是老太爷没法再叨叨有子做这做那,团圆媳妇死了就更不算什么了,君不见葬了她的帮汉们只言人死不如鸡。当什么人呢,愚民不把奴隶当人,绅士们也不把愚民当人,那将倾的茅屋正与这等糙汉相配。
死吧,都死他个大雪掩地,白茫茫落个干净。扎彩匠从不为自己扎彩,大抵是明白人死道消的无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