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温在少年时就思考过什么是信仰的问题。
在那时埃尔温看来,信仰就是宗教,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盲目的精神寄托。不过那时的他倒是可以理解这些信教者,因为他知道无知的人无法相信自己,所以他们需要一个至真至善,去相信去指引。使之成为自身被剥削着却依旧要存活下去的理由。于是宗教就趁虚而入。
埃尔温虽然不待见宗教,却明白宗教的意义。王室利用它麻醉人民,叫他们安分守己,以维持自己的统治。
成长了一些以后的埃尔温对信仰的认识才有所改观,因为随着在王室走动的频繁,他发现有些宪兵团的人,也并非仅仅为了获得在内地安逸和体面生活的权利而驻守王宫,有一些人,的确是为了王室而从事这样的工作。他们认为这是他们无上的光荣。
埃尔温惊讶。因为偶尔与那些人聊起王室的琐事,他们就会一脸兴奋地看着你,耐着性子听完你的抛砖引玉后,就滔滔不绝地述说着他们知道的所有,他们眼中闪着夺目的光芒,拥有无法比拟的狂热。。
这个时候埃尔温忽然觉得,这也是信仰。它使人精神百倍,付出所有;它在莫名其妙地年代里,使人获得继续的理由。
所以有的时候,年轻的埃尔温也会想,自己或许也应该有一些信仰。
埃尔温却忘记了自己具体是什么时候拥有了这样的信仰。
那时他像所有同伴那样参加训练兵团——这已经成为了继承王室爵位的前提,然后在长官弄错了的情况下误参与了调查兵团的墙外调查活动。
也许一切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回来之后他向父亲表达了想要加入调查兵团的想法,然后与父亲吵了一架断绝了关系,接着进入了调查兵团。虽然与王室断绝了关系,但调查兵团的团长还是忌惮他的身份,几乎不让他出墙,害怕他死后,他王室的父亲找调查兵团的麻烦。
那时的埃尔温长期地坐在办公室内处理文件,用双眼注视每一次归来后的牺牲与死亡。那些逝去与放弃如荆棘一般在埃尔温的世界中生长着,带着刺痛却生机盎然。埃尔温不知不觉中明白了一些比削掉巨人后颈更重要的道理。
之后调查兵团的人死得是在是太多,团长不得不启用埃尔温加入远征队伍。
再之后,埃尔温以出色的墙外战斗能力和圆滑的墙内交际技巧夺得了调查兵团团长的职位。
任职那天,他对台下曾是战友如今是属下的人发表演讲道:“为你们的信仰献上心脏吧!”
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誓词,台下的人有些慌乱,他们不太明白这位新团长的想法,毕竟,如今在调查兵团的士兵们还不敢想除了“人类”的其他对象。
“没有信仰便填上人类这两个字!”埃尔温高声道,“不过希望你们尽快问清自己的信仰!
“因为,没有信仰的人能做到的,不过是奔赴死亡。”
埃尔温看中利威尔的原因大概也是与信仰相关。
那天他为了抄近路回到调查兵团所以进入了地下街,自然而然地目睹了许多野蛮的斗殴。不过这当中有一个男人——那时他以为那只是个少年——令他印象深刻。因为其他的小混混在干架时,他们眼中不是愤怒就是麻木,而这个男人眼中却像是含着更丰富的东西——他相信自己,极不寻常地、在这个众人迷失自我的年代,他相信着自己。他的眼中是对现状的厌恶,他像是在表达他不属于这里,但他却将一切处理得游刃有余。
他不像是有信仰的那一类人,但眼中却有类似信仰的东西。
埃尔温忽然感到这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鹰,有暴殄天物的意味。
之后他又多次来这里,直到那个男孩一脸不耐烦地来堵他的路,他才告诉他自己邀请他进入调查兵团的意图。
“哟,团长先生,您没发烧吧?”当时利威尔嗤笑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埃尔温几乎天天都到地下街来,向利威尔发出邀请。
利威尔的回复由“这儿没你的事”到“你滚”,再到“滚你娘的”,最后他站在埃尔温面前打算直接动武。
“那里有干净的住处和食物,不考虑一下吗,利威尔?”
利威尔却被这样简单的理由说服了,顺从地参加了训练兵团然后加入了调查兵团。
在利威尔被升为兵长前,调查兵团就暂且度过了一段鸡飞狗跳的日子。
利威尔也是在加入了调查兵团后才知道埃尔温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那样和蔼可亲。
至少在他向埃尔温报告每一次调查后的死亡人数时,他是这样感到的。虽然利威尔总给人冷漠的印象,但人死在他的面前,他还是会觉得胸口堵得难受。特别是看到那些巨人吐出的渣滓——生命以这样不被尊重的方式结束,他会感到愤怒。
但埃尔温却不会。利威尔曾因为埃尔温的毫无动容踹翻了他的办公桌。
埃尔温非常生气,然后他对利威尔呵斥:“我不管那些人在你心中占有了怎样的地位,利威尔,但你在对我作报告时,我在意的是死亡人数!我要记录这些数据的目的,是为了布置好下一步的行动!你要明白你在做什么,利威尔!你到底在为了什么战斗?你如果不希望牺牲,那你永远不可能拯救人类!……我觉得我对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这些你怎么还是不懂?利威尔,我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
利威尔的确没有想过他在为什么战斗,因为他大概是从有意识起就在战斗了,条件反射一般的本能,他的确没有想过为此赋予高尚的理由。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想一想。
然后他对埃尔温说:“虽然我一向不太明白。但是埃尔温,如果可以暂且称作人性的话,我认为人性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前提。而你并没有,对此我也感到非常失望。”
在利威尔以摧枯拉朽之势关上办公室的门后,埃尔温停下了整理办公桌的动作。然后他第一次开始反省他为人类献上心脏的信仰。
之后在彻底反省的埃尔温领导下,调查兵团的作战风格由“迅速突进”改为“战术取胜”。
和埃尔温关系好的士兵们调笑埃尔温终于由一个有勇无谋的勇士变为了一个省时度势的智者,而埃尔温也在某次利威尔的调查报告后再一次取得了他的信任。
他对利威尔说:“只有珍惜今日的人,才有资格谋取未来。”
利威尔立马向他投来鄙视地眼神,不屑道:“大道理倒说得像模像样。”
“但是牺牲是难免的,我们没有精力缅怀每一个人,不过我们可以背负,这样他们的生命就并未结束。”埃尔温说。
利威尔盯着埃尔温:“死亡就是结束。人类死亡了便无法行动无法思考,就像石头或者木块一样。”
“但我们记得——至少你记得,每一个死去的人,他们是如何屈辱地挣扎,他们是怎样撕心裂肺地消失在巨人口中。然后,你会想要停止这样非人的现状,所以这就成为了你前进的动力。他们的意志变为你的,这样你明白吗,利威尔?”
利威尔没有说话。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最后,埃尔温这样说。
难道就不会绝望吗?
因为前方的路浓雾弥漫看不到未来,而后方的家园树起讽刺的长矛。为何能在抱怨中坚定地骑上战马?为何能在背叛中不舍弃地奋战?为何能自信地在怀疑的目光中笔直地前进?因为他们的信仰是人类,是人类的未来,他们为未来而献出生命,而未来不过是还未到来。
所以不会绝望,所以不曾绝望。
利威尔曾为了防范埃尔温而仔细观察过他的团长。团长爱说大道理,这似乎是所有贵族子弟的习惯,就像他一直都有说黑话的习惯一样。所以他也经常琢磨埃尔温的大道理,直到现在已经成为了莫名其妙地习惯。
埃尔温说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然后埃尔温又说人类通过不断地继承死去的人的意志而延续至今。
埃尔温还说,死亡并不是结束。
这就像遗言一样。
利威尔看着被部下们找回的埃尔温的遗体时,忽然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死的,因为当时他们在不同的战区。现在这个人变成了巨人的排泄物,盒子里装的渣滓还有和别人混在一起的部分。
埃尔温就这样死了。
人要如何去想象面对死亡的感受呢,因为那总是措手不及的。
利威尔忽然有些明白那段在地下街的日子里,那些人因失去至亲而哭喊的感受。他没有什么所谓的父母,埃尔温才是一直照顾他的人——尽管那些照顾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所以利威尔依旧是含着冷漠的眼神,接过了埃尔温的职位,然后像埃尔温对待任何人的死亡一样,将名字录入花名册内,写上日期。
利威尔曾经想过他大概一辈子也懂不了埃尔温的信仰,因为他一直就生活在一报还一报的世界中。虽然他直到现在也无法理解埃尔温的那些大道理,但他却太了解埃尔温这个人,了解到就算他死了,对于利威尔还像活着一样。他会怎样说话,怎样判断,怎样反应,利威尔都清楚。他可以做出和埃尔温一模一样的决策,这就够了。
至少利威尔已经明白,躯体的死亡,并不是结束。人类还将要按照那个人的步调、那个人的信仰,前进着,并且战胜着。
这就够了。
END
升级版完毕。
就不矫情了直接说:
1.利威尔真的理解不了埃尔温的信仰,他了解但并不理解。虽然我本人也不太清楚埃尔温是怎么甘愿为了麻木不仁人民献上生命,但我觉得利威尔是办不到的。因为他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怎么会对人类抱有如此高尚而博大的爱意呢,他不恨这个社会就算好的了吧……
不过他了解埃尔温啊,就像你和很好的朋友就算分离,但只要你们曾长时间地呆在一起,尽管分离你还是会有面对某些事情朋友会怎样反应怎样处理的直觉吧。我觉得埃尔温死后,利威尔大概就是这样的状态……
2.到底是谁说当上团长就要老奸巨猾啊,利威尔就算当上团长也不会这样啊……最后一句的意思大概就是利威尔知道怎样像团长一样解决麻烦和问题,所以人类就会不断前进和胜利啊……并不是他要代替团长扮演交际各方的角色啊……为调查兵团打通关系什么的,如果真要想,谁都可以啊,只要扛得住,地位稍微体面一些,就可以代表调查兵团疏通人际关系的啊……总之我是这样想的。
最后“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来自Dylan Thomas的诗歌的标题,译者是汪剑钊。
-------以下是第一次发长微博时候的Free Talk-------
谢谢看完这一大篇。本来躺在床上的,忽然想写,然后就写了。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来自Dylan Thomas的诗歌的标题,译者是汪剑钊。
我自己不给自己活得境界好像又高了一个等级嘛ORZ写到最后差点就Q_Q
写了一个不仅利威尔在成长,埃尔温也在成长的故事。两个人互相磨合互相纠正的故事。团长也并不是完美的嘛,利威尔对于团长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各个方面的意义上来说。
抱歉又把团长写死了(ry
噢我自己也觉得好虐啊说不出啥了QAQ
调查兵团对于巨人的世界来说所扮演的角色一直让我带着崇敬的心情,所以想把这首偶然遇到的诗贴出来,各种意义上想给大家看Q_Q: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文/(英国)狄兰·托马斯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西沉的月亮融为一体;
骨头被剔净,而干净的骨头又消失,
他们的臂肘和脚底一定会有星星;
尽管他们发痴却一定会清醒,
尽管他们沉落海底却一定会重新升起;
尽管情人会失去,爱情却永生;
死亡也井非是所向披靡。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久卧在大海的迂曲漩涡之下,
他们不会像卷曲的风儿一样死去;
当筋骨松弛在刑架上挣扎,
虽受缚于车轮,却一定不会屈服;
他们手中的信仰会被折断,
独角兽似的邪恶刺穿他们的身躯;
纵然粉身碎骨,他们一定不会屈服,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海鸥不会再在他们身畔啼鸣,
波涛也不会高声拍打着堤岸;
曾经花枝招展的地方再也不会
另有鲜花昂首笑迎雨点的打击;
尽管他们疯狂,像硬瘤一般僵死,
一个个人物的头颅在雏菊丛中崭露;
在阳光中碎裂直到太阳崩裂,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汪剑钊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