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上午,晓理提前来到学校教务室,见到了他的班主任陆老师。没想到在这里,他还遇到了高参和孟裕民。三人相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彼此攀肩搂脖,畅谈不已。晓理这才知道,他们也是刚转学来这里插班的,他们的父母都是军人,住在军分区里,而军分区就在城西大阪坡上,离行署大院仅隔几个大池塘。
陆老师告诉他们,学校里的六年级原来只有一个六班,这个班的同学大部分都是本地街道居民或市郊的子女,他们的父母职业五花八门,有搬运工人、理发师、木匠、屠户、卖衣服水果、摆摊配钥匙的等等。
为了安排支边干部子女入学,学校增开了六(1)班,原来的六班就变成了六(2)班。前面先来报到的同学都已经安排进六(1)班,现在已经严重超员。六(2)班还有空缺,因此把晓理和几个后到的同学安插进去了。
最后,陆老师特别叮嘱道:“你们是干部子弟,更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插班后一定要和本地同学搞好团结,否则会影响到父母的形象。有问题解决不了和老师说,不许吵架打架。”并挨个要他们一一答应后,才带他们到课堂上课。
上几天课以后,晓理很快和班里同学混熟了。六(2)班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几个干部子女,也都住在城西一带。上学放学大家一起相约同行,回到家后除了吃饭睡觉暂时分开,做作业和嬉戏玩耍大家又聚在一起,很快就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孟裕民同学的父亲是军分区司令员,有这个有利条件,孟裕民经常带晓理去军分区小型综合训练场旁观战士们训练。人们看见小孟都笑称“小孟司令员”,最后孩子们也都跟着这样叫了。
这个训练场主要用于战术、技术合练和协同训练,建在三个呈三角形分布的小山包上,外围用铁丝网围起来。小山包散布堡垒、掩体、靶位、哨台等设施,俨然一个战时阵地。三角形中间的平地约三四个足球场大小,里面有设置了壕沟拒马之类各种障碍物的道路,各种小型建筑以及绳梯、跳马、独木桥、高低墙、云梯等训练器材随处可见,几辆废旧坦克和大炮停放在几个角落里,还有一辆性能良好的教练小吉普车。
训练场入口旁边,还有几间存放各种军械物资的红砖库房。训练场门口贴着一张“军训场地,闲人免进”的大牌子,还有士兵在门口站岗。但孟裕民带晓理进去玩,军人们都不加阻拦,而且许多士兵都是一些大孩子,和他们没有代沟,对他们都很友好。没有训练任务时,就和他们一起玩,教他们打枪瞄准、驾驶汽车、擒拿格斗、战术动作……让他们在训练场随意活动。可能正如小孟司令员所说的,这是因为他“狐假虎威”缘故。
晓理确实发现,司令员的儿子就是不一样。小孟口袋里似乎总是有使不完的零花钱,常邀几个要好的同学上街玩耍,租一分钱看一次的小人书,吃一分钱一片的酸萝卜……格外慷慨大方。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晓理和几个街道居民的子女也成了好朋友。这些同学玩的东西和他们干部子女的又有所不同,似乎每人的动手能力都很强,会用小铜管制作铁砂枪,用木头做陀螺,用圆铁枝做滚圈,用木棍做高跷,会钓鱼摸蟹、养狗斗虫……
没过多久,晓理的妈妈和妹妹晓玲也都来到山城,全家团圆了。读五年级的晓玲只比哥哥小一岁,也在金城市第一小学插班。
小城周围高大的青山渐渐透出秋叶的金黄,时值深秋,一个学期很快就要结束。
这天下午,晓理放学后和同学们在足球场玩了一会儿球,回到家一眼看见客厅已经摆好丰富的宴席,白切鸡、烧鸭、红烧草鱼、扣肉、叉烧等菜肴冒着香气,令人垂涎。旁边还有打满酒的军用水壶和几个酒杯,就知道今晚要来贵客了。
果然,没多久,晓理就看见爸爸领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叔叔,一个肤色白净的阿姨和一个比妹妹小一点的小姑娘走进来。小姑娘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壮锦小香袋。
妈妈赶紧从厨房里走出来,“晓理晓玲晓明快来,叫覃叔叔和宋阿姨好,还有小琴,你们认识一下。”
互相打过招呼,妈妈招呼大家各就各位,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晓理的家规是吃饭时小孩不许说话,只能听大人说,所以三兄妹只能一面吃一面竖起耳朵听大人聊天,而小琴似乎是个怯生生的女孩,也只是低着头吃饭,大人没问,她就不敢多说一个字,夹菜也只敢夹最近那一碟。
晓理站起来,夹了一个鸡把腿送到小琴的碗里,“阿妹,吃吧。”
小琴看了他一眼脸一红,立即低下头细细说一声,“谢谢!”
大人们都笑起来。
覃叔叔说,“小琴,来到这里就是到了你的家,不要害羞,更不要拘束。路上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和晓理哥哥的爸爸是出生入死的战友,他救过我的命,我也救过他的命,比亲兄弟还要亲昵!这回工作调动能调来这里,兄弟相聚,这是多好的缘分!”
“就是就是。”晓理爸爸说,“你两岁半的时候,我到过你家,你可不是这样胆小的,小琴,你忘了?那天你看见我脸上有一根特别长的胡子,趁我不备使劲一拔,吓得我不轻啊!”
众人又笑了起来,小琴头埋得更低了。
“老李别说了,”覃叔叔说,“你还记得那年你和我半夜从村里接人出来的情景吗?”
两个妈妈都说,那事情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说了。
小朋友们没听说过,都眼巴巴看着眼镜叔,希望听到有趣的故事。
覃叔叔说,“长辈的故事不管好坏,都是传统教育的一部分,既然孩子们都想听,那我就讲给你们听。”
原来,刚解放搞剿匪土改的时候,晓理的爸爸——年轻的工作队长李维民和小琴的爸爸——年轻的市委宣传部部长覃生玉,有一次到工作范围内的乡下巡查,一个经常在村口大榕树下摆摊卖“酸野”和本地水果的小姑娘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小姑娘蛾眉大眼,身材小巧玲珑,凹凸有致,而且口齿伶俐,很是招人喜欢,她的酸野摊周围经常有年轻人逗留徘徊。他俩便以尝尝她做的酸野为由,凑到她的摊铺前,买了一些酸野。
老李是个急性子,率先尝鲜,往嘴里塞一大口辣椒酸野大嚼特嚼,酸辣椒瞬间爆发出极具冲击力的辣味,那又酸又辣又冲的味道似烈焰直逼口腔,并挤开咽喉往下窜,刺激着他的口腔、食道、胃部,整个人一下子都被燃烧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口水鼻涕直流,弄得人们哄堂大笑。
小姑娘却端来一大碗凉开水让他簌口减缓辣味灼热感,周围的年轻人心里仿佛都打破了醋坛子,酸溜溜的……又看见小姑娘捉住他的手臂,用两个大拇指按揉他的肘窝,说是缓解辣椒刺激,更是让人们嫉妒得怀疑人生。
从那以后,李维民和覃生玉就经常光顾小姑娘的摊铺,从聊天气到聊人生到聊爱恋,只用了短短一个月,老李就俘虏了小姑娘的心——那小姑娘当年刚满16岁……
眼睛叔绘声绘色,讲着老李的故事,大家边听边笑。
他推推眼睛,“精彩的还在后头!”继续往下说。
他们好上不久,市里为了补充土改干部的不足,要向社会公开“招干”,招收根正苗红的年轻人参加剿匪和土改工作,老李将这事告诉小姑娘,小姑娘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可是,家人在得知小姑娘要离开他们,到市城工作之后,都极力反对。小姑娘父亲离世多年,剩下母亲独自一人在战乱中把小姑娘和一个姐姐、两个哥哥拉扯大,经受了多少艰辛,现在孩子长大了,成为附近十里八乡有名的小美人,求婚者趋之若鹜。
母亲一个念头只想给她安排嫁入富足人家,早日过上好日子,可是现在孩子却要离家而去,这叫她怎么舍得?再说,那时刚解放,老百姓对未来的信心还不足,一个小姑娘远离家人在外面闯荡,不如在农村种地安全稳妥。
可是这位倔强的小姑娘却吃了秤砣铁了心,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用一块方巾卷了两套换洗衣服,悄悄从后门跑出去,跟等在村口的老李会合,两人沿着乡间小路一路狂奔,来到市道上了覃生玉的吉普车,直接就进了城。
“那时您就有私家车了?”晓理问。
“那是市政府的公车,我们都是公家的人,哪会有私车?整个市政府就一辆吉普车,那段时间搞宣传发动,轮到我们宣传部调用几天,刚好有机会假公济私,把你们的爸爸、妈妈接进城来。”覃叔叔笑着说。
“那位小姑娘现在呢?”晓理问。
“那位小姑娘啊,”覃叔叔看着晓理的妈妈,深情地说,“那位小姑娘现在就在你面前,你爸爸把她接进城后,就结了婚,她就是你们的妈妈——程美玲。”
小朋友们这才知道,原来故事中的小姑娘就是自己的妈妈,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你爸爸当年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妈妈轻轻地说,“那年剿匪,他为了救我,被土匪的子弹打中,差点就……”
“好了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爸爸拍拍妈妈的手,“我们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
“是啊,我们要珍惜现在的生活。”覃叔叔说,“晓理,你爸爸是我救命恩人,你妈妈是我妹妹,你和小琴是表兄妹,你们要互相帮助,互相爱护,知道吗?”
“知道了,覃叔叔。”晓理和小琴齐声说。
“这就对了。”覃叔叔满意地点点头,“你们要记住,我们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都是因为有曾经的艰苦奋斗,知道吗?”
“知道了!”小朋友们齐声说。
“好,你们先吃饭,我和你们的爸爸妈妈还有事情要商量。”覃叔叔说。
饭后,大人们在客厅里商量事情,小朋友们则在另一间房子里玩耍。
“小琴,你以后就住在我们家里,和我们一起上学,一起玩耍,好吗?”晓理说。
“好啊。”小琴笑了起来,这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太好了!”晓理高兴地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嗯!”小琴用力地点点头。
孩子们玩耍是没有时间的,夜深了还在嬉戏打闹,直到小琴妈妈过来叫小琴,“你们玩得这么疯,今晚不想睡觉了?这么晚了,小琴也要回家了!”
小琴这才依依不舍地跟在爸妈后面,走出门外。
“反正你们住的地委大院离这里也不远,随时带孩子过来玩。”晓理妈妈对小琴爸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