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门板,阴暗的走廊,因常年太阳光照射不到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让人感觉有些压抑,走廊的出口是一个老旧的厨房,门口洗菜的水池上方的水龙头没有关严实,叮叮咚咚地,正向底下等着接水的红色塑料桶里滴水。
来给肖林他们开门的正是王晓的母亲刘淑芳,体型和肖林母亲差不多,体态已发福,典型的中年妇女形象,只是今天刘淑芳做了新发型,本来有点自然卷的头发被烫成大波浪,看上去比一年四季都爱扎个绿头巾的肖林母亲看上去要年轻、洋气得多。
“妈!”王晓喊了一声。
“阿姨!”肖林也赶紧轻声叫了一声。
刘淑芳“嗯”的答应一声,就打开门带着他俩往里走,最终把肖林领进了小雷和媛媛新造的婚房的外间。
肖林把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的礼品放在桌上,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让你来家里玩玩就好,干嘛还要买这么多礼?太客气了!”刘淑芳嘴上说着,手上已经把桌上的这些礼包给挪到靠墙的地上,并在墙角的饮水机上,用一次性杯子接上一杯水,放置到肖林面前,说:“你先坐会,喝口水,休息一下!”
然后一转身就急忙招呼王晓,说上几句话,俩人就一起又出门去,不知道去忙什么。
肖林枯坐一会,发现家里并没有其他人,只听得屋外有“呼呼”的声响。
他站起来,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这是一间大门朝西的一层楼平房,屋子里摆设倒也简单,靠北墙一张八仙桌和四条长板凳,在入门的南墙角处,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冰箱,边上放一个方纸盒,里面堆着一堆小孩子玩的玩具,主要是一些积木、小汽车和部分毛绒小玩具。肖林捡起来看了几眼,基本上也都是残缺不堪,尤其那个金发芭比娃娃,断胳膊缺腿,头发也已经被撕扯得不剩几根。
房间的移门此刻紧闭着,肖林不敢擅动,但隔着移门,看里面并没有灯亮,也听不到人声,想来也是无人的。
百无聊赖的肖林此刻倒是对屋外的响声有点兴趣,仔细聆听一会,仿佛就像是在屋顶上有个微型直升机一般,在屋里并无特别发现。于是,他便跨出门,站在院子里抬头四处张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老房子灰白墙壁,墙角下已经斑驳得好大一块,露出里面的材料来,在这面墙上,镶嵌着一扇雕刻镂空暗红色的窗户,通过仔细辨别,依稀能认出其中有个图案是一只喜鹊站在一树梅花枝上,只是随着岁月的洗礼,那喜鹊早已失去灵性,梅花瓣上也都积上厚厚的一层灰,想来是有很多年没有做过清洁和油漆。
顺着那堵墙壁往上看,是一排带花纹图案、青色瓦当做的滴水屋檐,屋檐之上便是一排排老式竖排陈林的青色瓦片,有些已经破碎,屋顶上面零星长着一些杂草,秋风中,已是枯黄之态,随风摇曳,在屋檐的拐角处有一个电工用的架子,架子上是一团乱麻似的、捆绑着的电线,胡乱堆砌在那里,在墙角和那一窝蜂似的电线之间,还有一个偌大的蜘蛛网,另有几根电线像从那团电线中站立出来,朝水泥房这边的方向爬过来似的,沿着电线的走向,肖林也终于垫起脚尖才看清,原来发出声响的物件,是一台放在在水泥平房顶上的空调外机,此刻风扇的叶子正被风吹得快速旋转,发出“呜呜”之声,类似螺旋桨在启动。
平房屋子的东面是一块空地,零碎种着些蔬菜,看其长势,并不茂盛,甚至看上去有些焉头搭脑,而菜园子里满地都是斑斑点点泡烂的红色皱纹厕纸,在墙角下还能看见一个同样是暗红色的马桶,想来,这片菜地是浇过粪肥,或者说,马桶聚起来的肥都是浇到这片空地上,看着污秽,肖林自然也就不愿踏足,便又退回到院子里来。
南面邻居家是一栋二层小楼房,几乎是紧贴着王晓家的老房子而造,两家之间的通道也仅留半尺不到,一个人侧身都无法通过。在两家交汇的地方,堆着一堆杂物,有几个空酒瓶,几个废弃的塑料盒,还有一堆废砖、废瓦、钢筋等建筑垃圾,也不知道是王晓家的还是邻居家的,看上去确是异常刺眼。
脏、乱、差!这是肖林作为一个质量人的最初判断,眼前的情景和他心目中的美好的川沙镇,大上海的高楼大厦,有着云泥之别,虽然之前,王晓也曾跟他大概说过家里的情况,但如此破败不堪,还是让他被深深震撼到了。
“吱呀!”一声,走廊尽头的外间大门又开了,肖林透过走廊通道往外看。
在门口昏暗的光线下,并不能十分看得清楚,正待要细看时,王晓已经手提着两大包刚从菜场买回来的菜蔬,三步两步就走到他的面前,冲着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的肖林莞尔一笑,把菜都放到厨房前的水池里,同时把那个在水龙头下,已经接到半桶水的塑料红桶,从水池里提出来。
肖林赶紧上前去帮忙,王晓连忙摆摆手,嘴上连说:不用,不用。
稍后,她把一块肉和杀好的鱼,从包装袋中给挑出来,再放到那间屋子的冰箱里保鲜,同时给肖林解释,说道:“妈也不知道你的口味,不知道你想要吃什么,所以就等我们回来之后,才让我和她一起去菜场买菜,但我也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知道你不能吃辣,就随便买点,记得你煮的鱼汤挺好吃的,这条鱼就由你来做汤吧。”
“你们煮吧,我今天随便吃点,不挑的,你想喝鱼汤,以后我来做。”肖林说道,正要讲其他话时,又听得大门一声响,还听见有几个人说话声从走廊中传过来,于是便闭上嘴。
“晓晓,晓晓!”走在前面,边走边叫的,身材略有些肥胖的年轻女子,肖林自然认识,她就是王晓说要找她算账,爱传闲话,隔壁邻居家的燕子姐。
看见肖林今天穿戴一新、西装革履,她“呵呵”一笑,连声夸帅气,然后又搂着王晓的肩,回头对提着卤菜的王晓母亲刘淑芳说:哟,今天毛脚女婿上门,买了好多菜啊!
“你这个臭三八,我还正要找你算账呢,就你爱多嘴多舌。”王晓瞪她一眼,拿手作势,假装要撕她的嘴。
燕子赶紧跳着躲开,一边躲一边笑道:“这样不是挺好么?难不成你们是想在外面抱上娃娃,才肯回来见家长么? ”
“少乱嚼舌根!让人听到笑话!”刘淑芳一听这话不中听,赶紧制止燕子。
燕子姐也意识到这话唐突,赶紧闭嘴,还做个把嘴巴封上噤声的小动作,惹得众人大笑。
小月月坐在小车上,到了家门口大门外也不肯下来,媛媛就和小雷把小车抬过大门台阶,继续让小雷推着从走廊里出来,媛媛跟在父女俩身后,顺便要关大门。
“媛媛,人都在家,大门不用关,开着透透气!”刘淑芳大声喊道。
“叫叔叔!”小雷一见肖林,冲肖林点点头,媛媛则让月月喊人。
“这是晓晓她大姐夫和大姐!”没等王晓开口,燕子替着介绍起来。
“姐夫!姐!”肖林叫了人并向他们点头示意。
“哥,姐!”王晓也大声叫了一声。
“叔叔,叔叔,叔叔…..”小月月看肖林他们忙着,没在第一时间搭理她,就尖着个小嘴,坐在小车上一直喊个不停。
肖林赶紧蹲下来,对着月月说:“月月,真乖!”
“叔叔抱!”看肖林蹲下来,月月居然主动伸出手来,要肖林抱她。
肖林以为是月月让他把她从车上抱下来,谁成想,这孩子脚不愿沾地,她是要肖林把她给抱在怀里。
“妈妈抱,别把叔叔的衣服给弄脏了!”媛媛赶紧过来要接过月月,但小姑娘不肯。
肖林早就一把把月月抱到怀里,月月脚上的小皮鞋底的灰瞬间就印在肖林新买的西装上。刘淑芳看到了,就赶紧过来一把就把月月的一双鞋子给拽下来。
“神奇啊,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就连咱月月都知道这就是她未来的小姨父。 ”对于月月这一超出寻常的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燕子姐更是惊掉下巴,因为她知道,这孩子从小就认生得厉害,除非是一手把她带大的刘淑芳,其他陌生人几乎都是不要的。
“这孩子最近就喜欢让男的抱,估计是肖林也戴着眼镜,穿着西服,跟她爸爸一样吧!”媛媛这样解释道。
确实仔细细看,肖林和小雷长相竟然有六分神似,只是肖林的个头要比小雷高出许多,为今天能给刘淑芳及周围邻居们留下个好印象,肖林和王晓出发前确实也认真收拾过,800块的西装笔挺,皮鞋也是擦得铮亮,暗红色的领带跟灰色西服搭配得很好,媛媛记得貌似小雷也有一条这样的领带,肖林四方脸,有点婴儿肥,看上去忠厚可亲,虽皮肤略黝黑,但看上去很健康,两道浓眉透着英气,一对双眸却顾盼有情,居然一时之间,竟把媛媛老公小雷给比了下去,跟之前见到的那些外地人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哇!这么帅的男人,如果是我,我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嫁给他。”在看到肖林长相之后,媛媛还专门找个机会,悄声和王晓说。听得王晓越发得意不止。
燕子过来转一圈之后,被他妈隔着大门给叫回去,刘淑芳让燕子妈进来坐一会,她给婉言谢绝了,说家中有客不方便,回头再来玩。
刘淑芳母女三人则在厨房操持午饭,单留肖林和小雷他父女一起。
因第一次见面,小雷和肖林话都不多,小雷摸出烟来给肖林抽,肖林推说不会,小雷就一个人默默抽了一支,两个人默坐了一会,小雷看月月还是粘着肖林,并不肯和他亲近,于是便说要回房休息一下,昨晚麻将又打晚了,现在有些犯困,趁午饭没好先眯一会儿,说完,移开那道移门,打开床头柜上的电视,让肖林领着月月过来看电视,他自己则和衣躺在床上,不一会工夫,就有轻微的鼾声响起。
肖林不想打扰小雷睡觉,而月月也时常大呼小叫,便轻手轻脚悄悄把移门再关上,然后就在外间陪着小月月玩那些积木玩具、小汽车,倒也相安无事。
刘媛媛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日之所以肯窝在这又脏又乱的厨房里,主要是想盘问一些有关肖林的情况,比如:他老家具体是在哪里?家中有几个兄弟姐妹?父母都是干什么的?老家家境如何?等等。
忙着负责洗菜、洗盘子的王晓除了知道肖林是江苏的,家中还有两个姐姐外,竟然这些问题基本都答不上来,惹得负责炒菜的刘淑芳把锅铲敲得砰砰响,说:“你说你这都叫个什么事?什么人都不了解,就轻易跟上人家!那天我去你们厂里好好跟你说话,你又不听,还跟我寻死卖活,你现在年纪轻,不懂事,到时吃苦受罪可都是你!”
一句话就把王晓的眼泪给说下来,情绪也一下子变得无法抑制,哭着说道:“我都十八岁,已成年了,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从小到大,你们有管得住过我的时候么?我就是看中他这个人,我这辈子也愿意就跟他,你们就是说出大天来,我也不会听,别说他是个外地人,哪怕他就是个乞丐,我也愿意跟着他去讨饭,也绝不会连累到你们,如果你们要是嫌弃我,嫌弃他是个外地人,那我还去我爸那里好了,喜凤她们不会嫌弃外地人。 ”
“你也别老拿这话吓唬我,再这样说,你爱去哪里去哪里!媛媛你说,她这么大的人,好歹话都不识得,我节衣缩食养着她,还让小雷供她读书,你说我图什么啊?还不是希望你们都能过上好日子,不要像我这样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刘淑芳索性菜也不炒,关上煤气,拿着擦汗的毛巾捂着嘴巴,蹲在一边委屈得呜咽哭泣起来。
“妈,你干嘛啊?今天他人不是在这里么? 回头再细问清楚不就好了,再说了,妈,你的老思想也是得改一改了,全世界哪里都有好人,哪里也都有坏人,你不能因为我爸曾经不好,就把所有外地人全认定是坏人,他一个在上海读过书的大学生,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看他长相也不像是个坏人啊。我们现在一起玩的朋友也有很多都是外地人,他们比上海本地人还要好呢!”媛媛走过去,轻轻推推刘淑芳的肩说道。
“就是就是!妈,你不能把你们上一辈的仇,再放在我们的身上。”看媛媛有给帮腔,王晓也显得理直气壮起来。
“你闭嘴吧,少说两句会死啊!这事本来就是你做得不对,要不是燕子给说出来,我们都还闷在鼓里呢。”媛媛呵斥道。
“还说我,你和哥不也是这样!”王晓悻悻地说,明显气焰不如先前,从小到大,她对媛媛这个大姐还是忌惮三分,要说管教,媛媛倒是对王晓的管教,要比刘淑芳更多一些。
“你跟我比?你哥他可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我们谈恋爱那会可是知根知底,不信,你问妈,哪像你这样一问三不知的?”
“好了,都不说了,让邻居听到笑话!”刘淑芳看姐妹俩认真掐起来,这也是她极不愿意看到的,于是缓和一下情绪,停止抽泣,打开煤气,继续炒菜。她知道,今天这样的话题就算争论一辈子,估计也不会有标准答案,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眼前的这顿中饭吃了再说。
肖林倒是听见她们母女三人在厨房里有争吵,有哭泣,有训斥,奈何他对本地方言听得不太周全,虽说在上海读过几年书,毕竟在学校里接触到的上海话并不多,更别说这乡下带有很多俚语的川沙上海话。 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感觉她们讨论的话题跟自己有关,也貌似无关,仿佛她们是有说到他肖林,但听起来也更像是在说王晓的父亲王大发,因为,从她们三个人的嘴中,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所以,听起来也是糊里糊涂,他想等回头再问王晓吧。
到吃中饭时分,刘媛媛把小雷从床上叫起来,一家人围着满满一桌子菜吃饭,随便跟肖林聊家常。
讲了一辈子上海话的刘淑芳不太习惯说普通话,所以说起来特别费劲,但说上海话,肖林又听过不太明白,于是,刘媛媛、王晓、小雷就轮流充当着临时翻译。
在一家人吃饭的当口,也有几位邻居前来围观,名义上说是看看刘淑芳家今天吃啥好菜,实际上也都是听了燕子妈的话,来看看刘淑芳家这位新来的毛脚女婿如何,一般也不好意思问太多,大概也就问一些诸如“老家是哪里的?读的是哪所大学?学什么专业?当前在哪里工作?”等等话语。
还有人惊讶肖林居然只吃米饭、喝饮料而不喝酒,这事在上海也是少见的,王晓少不得又要解释一通肖林不能喝酒,又被这些好事的邻居们说上一通,“哪有人不会喝酒的?只是人家肖林客气罢了!”最后,还是刘淑芳给硬性倒上一杯啤酒,放在肖林面前,让他慢慢喝,不要着急,能喝多少算多少。
一顿饭吃下来,大概也就把肖林的身世给弄个七七八八,最后众口一词:肖林就是一个很优秀、了不起的人,一个能从乡下农村考到上海来读书、工作的人,典型是从穷山沟里飞出来的凤凰男一枚。
后来又问及肖林今后的打算,肖林自然是说:打算长期扎根在上海,不想再回去了, 听得刘淑芳自然也是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