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挽歌之六:因为爱 所以不敢忘记。 暑假到了,其实我不愿意放假。
我宁愿上坡里去割草,刨那些酸枣棵,也不愿在家里拣那些成垛的麦草!
那些镰刀收割后打成捆的“”麦个子”,是大人们特意在哪个地块里选留出来,麦秸高矮比较整齐,粗细比较匀称的。用铡刀把麦穗铡下来,剩下的这一部分要剔净里边的麦穗,再用带齿的耙子把叶子梳净,重新用浸好的麦草打“要子”,一个个捆好。这时它们就独自拥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麦根子!
梳好的这些“麦根子”得垛成垛,用苫子苫好,以防下雨淋到。保存得好可以用好几年。屋上铺的草、奶奶手中摇的蒲扇还有孩子屁股底下那个可爱的“小墩子”,都是用它做的。
打苫子和铺箅子上蒸馒头的草理起来要更费事。那在收割的时候就要注意把那些匀称的高秸杆的留出来,割得茬低些,回到场里晒干后用手把麦粒一点点搓净,把叶子梳理干净,就可以留着备用了。下雨天大人孩子也闲不着,打苫子,大人打,小孩把麦秸草分成均匀的一撮撮的递到大人手里。
整个夏天都很忙碌,而我那时完全体会不到大人的焦灼心情。拣那些麦草的时候我挨挨靠靠,手不紧不慢地在动,心却早已神游天外,“什么时候才能拣完啊?不得一个假期?”想到这里,心里郁闷得好象被判了刑。
我宁愿上坡里去割草!
那坡谷里有鲜嫩得可爱的青草,有被水洗濯得干净细细的沙子,一踩下去,从脚趾縫里就会咕嘟咕嘟地冒出清水。干草棵里,有鸟儿刚下的蛋。湾边湿润地沙泥里挖一个小坑,一会儿就漾满了水,把捞到的小鱼或小蝌蚪养在里边...这一切是多么新鲜有趣
傍晚,灼热的太阳在人们的盼望中渐渐西下,一群灰老鸹“哇——哇——”地叫着从西庄的果园飞到东庄的果园里。蒸烤了一天的大地,暑气在渐渐地散去。吃过晚饭,大人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腋下夹着一领凉席,或者拿一柄蒲扇和孩子们一起到场院里乘凉。场院里宽敞、而且没有房屋遮挡,时而有一阵微风吹来,就象在这躁热的天气里喝了一杯清凉的水一样舒服。我们七歪八倒地躺在凉席上,仰头看着闪闪烁烁的天空,母亲摇着蒲扇,时不时地给孩子们扇扇,赶赶那些嗡嗡嘤嘤渐渐靠近的蚊子,有时就在席子旁边点上一把艾子或一堆麦糠用烟来熏。
有几个躺不住的孩子就手拉手围成圈子,仰着头仰着身子边转边喊:槐花槐花几月开?一月不开二月开!槐花槐花几月开?二月不开三月开!槐花槐花几月开?三月不开四月开……词没什么意义,但是很开心!
大人们被嚷得不耐烦的时候,就哄他们过来,给他们讲故事——扒瞎话!这个词用来形容那些有时为了吓唬孩子顺口胡诌的故事真是恰当!这里头也有经典的,就是果园英雄小姐妹。大家都很熟悉,不过大灰狼在这儿变成了皮货子精——地方上的妖精,孩子的名字变成了炊帚疙瘩和笤帚疙瘩。故事说炊帚疙瘩她娘领着她弟弟去她姥姥家,在半路上被皮货子精吃了,皮货子精变成她娘的模样来骗姊妹俩,想把姊妹俩也吃了。母亲说那个皮货子精叫门的时候是这样的“炊帚疙瘩笤帚疙瘩敞门啊——”
“俺不敞,俺娘不待家!”
皮货子精骂了一句:小B!
说:“我就是恁娘啊!”
“俺娘手不这么大!”
“我走路甩的!”
“俺娘脚不这么大!”
“我走路拍的!”
“俺娘没有尾巴!”
(皮货子精又骂了一句)“这是恁姥娘给我一匹麻,我夹在了腚沟里——”
到这里,所有的盘问都遮挡过去了,这一关算是临时通过。
皮货子精进屋来,对姊妹俩说“熄了灯睡吧!”姊妹俩熄了灯,睡不着。听着皮货子精在“嘎吱嘎吱”地吃东西,就说“娘!你吃什么给俺点!”皮货子精说“恁姥娘给我两根胡萝卜!”
递过去,姊妹俩一咬,啊!是她娘的手指头,还戴着顶针!姊妹俩这下明白了!趁皮货子精睡着的时候跑到了后园里一棵大枣树上。
皮货子精醒来不见了姊妹俩,找到了后园里,看到姊妹俩在树上,就骂着说:小B!你爬那么高干什么?姊妹俩说“娘你也上来,你找个筐俺把你拔来!”皮货子精不知是计,就找来了筐,坐进去。
姊妹俩拔啊拔啊,拔到半道上,一松手,“哐嘁”!皮货子精被跌得“哎哟!哎哟!小B!跌死我了!”又骂。这样来回折腾了几次,皮货子精就被摔死了。
这好象是土产的《果园英雄小姐妹》。当然,还有个精彩的结尾:第二年,树底下长出了一片灰菜,用这些灰菜包了一锅包子,蒸熟了却揭不开锅,于是叫了一个“箍噜”子(锔盆子锔碗的手艺人),用扁担给撬开,一看,锅里梳头的,洗脸的,刷锅的,洗碗的……干什么的都有,一群小皮货子精!结局有点逗,生生不息的小皮货子,那个年代生生不息的皮货子精的故事!
还有一个故事。是一个大姑娘坐在屋里绣花,飞进来一只蜂子,围着茶壶转“哼哼哼,哼哼哼!俺给大姐说户媒,不知大姐应不应?”来了几次后,这大嫚就对她娘说了,她娘说再来你就说应!这姑娘就照她娘说的办了。结果她刚说完,那蜂子就变成了一个皮货子精把她背走了!……过了几年,有一天她弟弟在坡里拾草,忽然听到有人在地底下说话“谁在俺屋顶上搂草啊?”问了几声,弟弟一听是他姐姐,就明白了,于是他就放下一道梯子,把他姐姐救上来了。
这故事也没多大意思,不过也比那些纯粹吓唬孩子的强。什么夜里听到孩子哭,就有伸着长舌头瞪着红眼珠子的妖怪,吐一口血在门上做记号,回头再来抓去。夜深了有时听着听着吓得不敢睁眼,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大人唤着名字叫醒。雾已经很重了,潮湿了身上的衣服,朦朦胧胧中跟着大人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