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孩子,像一颗初夏的樱桃,青玉色,带着微微的匀红,质地剔透通明,悬挂在枝头上,散发着甜美早熟的香气,微微沉淀,酒一般的芬芳。
也像初生的一眼清泉,水汩汩地流着,露珠迸散,活灵活现,在阳光下散发着彩虹光芒。是青春馥郁的味道,舌尖一勾,品尝到细细的甘香,细细的微甜,醉人的气息散发在淡淡的光辉里。
竹枝相框里的照片。男孩子歪着头,微笑着,细碎的头发,一缕一缕,毛耸耸的随意搭在额头上。眉毛浓密清秀,眼睛的形状非常美丽,像微弯的月牙,眼尾狭长,又像微向上翘的花瓣。眼睛里的光晶晶亮亮的,溅着一点笑花,沉浸在幽深的黑潭里,让人第一眼就感觉到了他自内心发出的笑意。嘴角也是微微上翘着的,抿着,唇角弯起小小的弧度,小麦似的皮肤,清润健康,配上他的笑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样一幅场景:金色的田野中,微风轻轻摇曳,阳光下盛开的朵朵向日葵,每一片花瓣,都散发着金辉,都在向着阳光挥手。而这个像初夏一样明亮绚烂容颜的男孩,便最适合站在这样的向日葵丛中。
然而照片中的他,只是随意的站在一道白色的走廊中。走廊的背面,是一道闭着的白色的门。他所踏的地板,是褐色的木纹。足上穿着黑白相间的球鞋,牛仔裤子,随意的披着黑色的,起皱的半袖衬衣,里面是白色的,翻领的内衫,露出修长的脖子,微凸的锁骨,是非常漫不经心的性感,自他修长坚韧的身上散发出来。带着青春不羁的味道,又纯洁又魅惑,充满活力,让人沉醉。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按照他所站房子的内部装修风格,那应该是一九八二年至一九九八年的某一个春未夏初。为什么是春夏之交,是因为照片中人还穿着两件套,那一定是天气还保存着春季的温暖,虽然有隐隐的夏风吹来微微的燠热,却还不足以让人将外套除下来。
拿起相框端详着,他沉思了一下,镜中人含笑而立,笑得那般甜,甜得胜过他以往认知里的一切。他的大拇指在那张微笑的脸上摁了一下,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淡淡的指痕。心思微微摇曳:那是多久之前的夏天?那个男孩子活着的时代,我还可以回到那里去找他么?
只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握在相框上的手指散发出了淡淡光芒,紧接着身体像沉入深海般一阵摇晃,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仿佛进入了漩涡,身体随着无形的力量被若有若无的卷了进去。一阵奇特的光芒笼罩全身,整个人像被吸进风眼般,快速旋转着,化作一道闪光,进入相框,然后一点一点的渐渐消失。
成功了。
眼前出现的鲜绿的草地,散布在草地周围的星星点点的野花,还有金黄的圆月,挂着一圈淡淡的光晕,如此的美丽,恬静。风吹着垂柳丝,摇曳生姿。四周虽没有人,却在静谧中听到虫鸣四起,他向前走了几步,看见万点萤火,追遂着月影流光而去。是这般宁静清凉的初夏,令人的心清寂如水晶般无尘。这是生活在二五五八年的人,永远也追溯不到的美景。
从二五五八年回到一九八二年至一九九八年之间,穿越了时空的界限。
他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追寻的是什么。在他生活的那个年代,长生不老已经不再是什么重大的机密。每个人都可以通过细胞复制,让自己的生命,乃至青春不断的延续下去。科学的高度发达,使传统的道德观念与家庭宣告解体。然而,当科学家们呼啸着,将宇宙飞船驶向太空,甚至是银河系的边缘,却悲哀的发现,不管他们如何开拓,有一个时空,他们永远回不去。
那就是从前。
在二三一七年前死去的人,他们永远被埋藏在蔚蓝色地球深厚的土壤里,沉睡着,化为骷髅,化作尘土,与吹过冰河的飓风,在岁月的上空飞扬。
人类终于可以长生不老,但对于将生命传承给他们,自己却长眠于地下的先祖,终究是无法起死回生,无能为力。
当人类以无性繁殖代替了传统的男婚女嫁,生育后代。一开始科学家们很以自己高速发展的文明而自豪,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亲情的缺失感在人群中散布开来。随着“反哺”的呼声越来越高,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聚集起来,成立了穿越时空研究小组。同时开始大量发掘古人的骨骼,希望通过提取骨骼中的某些有机物质,在实验室中培植成活,因而令古人白骨生肌,借此重生。
霍思离。
在一场太空旅行中他的飞船不幸被流星殒石击中,剧烈的爆炸之后他陷入了昏迷不醒,醒来时,身在基地白色的实验室里,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竹枝相框。相框里黑衣白衫的男孩子甜蜜的微笑,他疑似生活在一九八二年至一九九八年之间。是个古人。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手握他的相片。只知道在这场剧烈的撞击中,他的脑部受到了重创,忘记了从前的一切。
也因此,他被选中参加这场实验。
而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回到这相框中男孩子所生活的时空。
现在他终于成功了。
踏在足下的草尖是如此柔软,带来新鲜的感受。草叶上似乎还有一层雨气,绿光润润的,直逼人眼。他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在二五五八年的时空,地球上已经不再有覆盖地表的柔嫩细滑的小草,取而代之的,是人造花园,人造草地,各种珠光宝气,奇异的造型,美则美矣,却已经不再蕴含自然的芳香。
人类成为地球唯一的统治者,自然丧失,所有一切,在人类的高科技文明面前俯首称臣。
一直向前走,草地迂阔,渐渐的看见白色的花树,摇曳着疏影,斜映着一弯淡月,像画里的情景。尔后,是一大片深白的湖水,又美又清澈。隔湖望过去,云渚烟树,树林里掩映着一栋白色的小屋。一条碎石子甬道蜿蜒如带般自树林间曲折现出来,直达湖边。
他看得出了神。
湖畔的野花丛,足有一人多高。野花飘飘摇摇,红的白的,喷出异香,倒映在湖水中,波光揉着月色,花影缥渺。其景奇美难言。
然后他听到清脆的笑声,像银子的质地,在那条小径的上空荡漾开来。
有一男一女的身影,在花木掩映间,一前一后,顺着小径,向湖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