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只是不小心丢了一个ipad,似乎不值得我这么消沉。老公并未说一句重话,婆婆更是打电话安慰我,叫我别放在心上。但是从丢pad这件事上,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王洋,一个一直存在,但是从来没有引起我意识层面注意的“王洋”。在我注意到这个“王洋”时,我才发现,其实她一直如影随形,给我的性格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并且直接影响了我的生活。我自认为是一个具有反省能力的人,但是过去31年中,我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正视过自己。
首先描述一下事情的经过和我的心理过程,便于接下来分析。7月27日,我们结束了在青岛的旅游,先坐K970从青岛到德州,再坐K5232从德州到北京。事情就发生在从德州到北京这段路上。车上无聊,老公把他的ipad给我,叫我看看书打发时间。给我看的恰好是武志红的书。我之前有看过武志红的《为何家会伤人》全本,觉得他讲得深入浅出,好理解,而且很实用。这本书和《为何家会伤人》类似,总结出焦虑抑郁等情绪问题的来源可能都是由于早期亲密关系的建立出现了问题,并且指出,缓解焦虑抑郁情绪问题的办法在于自我悦纳,也就是“接受你自己”。我在博士延期毕业期间,常常感觉到压力很大,一边焦虑一边拖延,那个时候看过一本书叫做《学会接受你自己》。这两本书都提到,认知和感情上的自我悦纳和自我接受对于心理健康至关重要。对于这个观点,我本人也非常认同。因此,武志红的这本书,我看得津津有味,大概过了1个多2个小时,我就把书看完了。
老公看见我看完了书,随口问了我一句:“看完了?好看不?”这个时候,明明感觉这本书有趣好读又实用的我,脱口而出:“鸡汤而已。”同时脸上还挂上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老公呆了一下,也是随口说:“是吗?”这时我突然慌了,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诋毁这本书,于是马上找补了两句,说写得还是不错,就是实用性不强。
当时这件小事没有在我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然后我们离开火车站,在回家的地铁上飞驰了10数个站以后,在老公的提醒下,我才发现我竟然把ipad留在火车上了。这件事对我来说简直难以置信,紧张的我在拨打12306的遗失物品电话时,手都一直在抖。
我想,我的记忆力一向不错,我怎么会完完全全、干干净净地将它遗忘在座位上?如果当时没有把它靠在扶手上,而是放在桌子上,或者是放在老公的书包里,那么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故了。可是这完全的遗忘,真的是偶然吗?
火车上老公问我武志红的书好不好看的时候,明明乐在其中的我,鬼使神差地嘲讽了这本书。我想,我嘲讽的对象并不是这本书,而是嘲讽的乐在其中的自己。那个时候的我,好像一个杠精一样,用最严苛的态度来对待看这本书的自己,好像在说:“这样的大众读物,没个参考文献的,你怎么能够深信不疑?”“你看老公在问你了,如果你只说好看,会显得你自己特别没有态度”。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我就隐藏了我的真实想法,略带嘲讽的说“鸡汤而已”。但是老公呆了一下,让我马上感觉到,我说错了(这里的错,是指没有说出他心目中的想法),所以我马上说写得还是不错。做完这一切之后,我自己、包括我老公都是兴趣索然,我也无聊地乱翻了几下ipad里的其他东西,就收好立在扶手旁边了。
ipad这个东西,屏幕易碎,放在扶手旁边并不舒服,因为我要一直提醒自己,不能把所有身体重量都倚在扶手上,要一直留意着,紧挨着身体的是一个精贵的物件。这个时候其实就可以把ipad放到老公的书包里了。但是我没有。因为我怕一会儿还要看,从他包里拿出来又麻烦他。
然后过了2个小时,我好像神游一样完全忘记了这个东西的存在,但是我发誓,我的身体没有一刻是完全倚靠在扶手上的。我的潜意识里其实知道ipad在那儿,但好像是刻意关闭了那扇门一样,意识里根本看不到。然后火车到站了,我们下车了,ipad就这样丢在了车上。
在得知丢掉了ipad的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马上就浮现出看完武志红书的时候,老公问我好不好看的场景。然后我整个人呆掉了,不知道该如何表现,很紧张,哆嗦着手打12306的电话,在找ipad的一路上沉默寡言,如坐针毡。
凌晨2点,没有找到ipad,我和老公又回到家里。
晚上回到家里,在黑暗中我想了很多。
第二天早晨,接到列车长的电话,正式通知我ipad就是丢了,找不回来了。挂了电话之后,我继续沉默寡言,苦着脸洗脸刷牙化妆。我在镜子前面站了很久,仔细的观察我的脸。这是一张饼脸,31岁的我,脸上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细微的法令纹,稍微一收下颌就能看到双下巴,前两天因为旅游暴晒过度和面膜过敏,脸庞上出现了小疙瘩。我好像第一次看到自己一样,仔细观察自己的脸。我觉得这张脸,比我自己想象中的要丑,并且眼神中是特别浓的疲惫。盯着自己的脸,好像自己有个分身在骂:“看看你这个样子!”“为什么你一点小事都干不好?”下午和老公聊用apple ID抹去ipad所有内容的事,老公开个玩笑说:“看你脸上的疙瘩。”我马上毫不犹豫地说:“我知道我事情办不好又丑。”老公震惊了,他拉着我的手,没想到我自我贬低至此。
丢失ipad,对我而言,好像打开了一个通向我内心深处的窗口,看到了以前没有注意到的自己,那是一个破碎的我,一个自我否定的我,极度自卑又极度高傲的我。
这个时候,我才真切的感觉到,我其实一直不喜欢自己。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好的东西。
洞见!我不喜欢我自己。
小时候,我妈妈总是告诉我,为了爱我,牺牲了很好的工作单位;为了我,即使知道我爸出轨了,也不离婚。家里省吃俭用,但是在给我的教育上从来不差钱。我是同学里最早有掌上电脑,有台式机,有笔记本的。初中去北京参加夏令营,我爸妈眼睛都不眨给我交5000块。但是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爸妈总是告诉我,为了我,他们很辛苦。我很内疚。我很爱我的爸妈,我不想他们为了我而辛苦。我不敢花父母的钱打扮自己,觉得那样很羞耻。从初中开始,我就一直拒绝父母给我买新衣服新鞋子,每次带我去了服装店,我都感觉压力很大,好像又欠了父母很多。我明白地对父母说过,如果不给我买那些就好了,这样爸妈就不会辛苦了。但是如果坚决不要,又会被认为是装腔作势。爸妈会说我:“这点压力都承受不起?”所以我渐渐地适应了,接受父母的恩惠,在内心的小本上记录欠他们多少。
我不喜欢自己,我觉得我不配拥有美好的东西。因为如果我不要,他人就不会为我牺牲。我觉得为他人牺牲的人是幸福的,虽然身体上吃亏,但是精神上可以肆意地指责他人。我爸妈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吃亏是福”。结合他们对我的爱的表达方式,我很快学会了用自虐的方式、用贬低自己人格的方式,让对方内疚,让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达到攻击他人的目的。
所以在丢了ipad之后,我才会用眼泪,用丢掉贵重物品后颤抖的双手,用沉默寡言的看似反省,来攻击让我感觉内疚的人——我老公。客观来看,我老公在我不遗失了这个贵重物品的时候,是怪我的。我能感受到他无声的责怪。当然,我很清楚,这种责怪是理所应当的,是我应该担负的责任。但是由于内心的极度自卑和极度骄傲,虽然我清楚责任在我身上,我也不想就这样承担他的责怪。
我想到了我唯一一次被人偷了手机,那时候我妈也是这样沉默与无声的责怪。我当时像霜打了的茄子,低着头走完了剩下的路,然后我妈就没忍心苛责我。
于是我又一次低着头,像霜打了的茄子,其实我心里的一句话是:“你看我都这样了,你就不好意思再责怪我了吧。”果然老公没有责怪我,还抓着我的手安慰我。
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觉得我自己很软弱,害怕别人的负面评价。表面上的柔弱温顺和眼泪,实际上是通过贬低自己攻击关心爱护我的人。老公曾经说过,他看见我哭,就像我看他自扇耳光时一样愤怒。因为我们都从对方的行为中看到了这样一条指责:“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实际上呢,老公扇耳光是自己扇的,而我的委屈,也完全是自己把自己放到一个受支配、受控制的位置上。
我不只一次的想到过,如果不去做决定,那么就算出了什么问题,我只要原谅别人就好了。而如果我做了错误的决定,被人指责,那该怎么办?大多数时候,我会通过眼泪,再次上演“我都这样了,你不好意思再责怪我了吧。”的桥段。不得不说,一次又一次的凑效,让这个行为强化了。在我的认知中,如果我自己承认了错误,对方就不应该再纠缠,反而应该开解我。所以大多数时候,我承认错误,并非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或者心理有问题,而是想通过承认错误的方式,来获得对方对我的怜悯。
所以老公说得有一点没有错,我其实经不起别人的指责。在过去的31年中,我其实并没有想真正的担负起责任。得到别人的指责后,内疚的感觉使我第一反应是通过自我贬低来攻击他人。在日常生活中,我也处处小心容忍,目的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内疚,让自己处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但是这样的人周围不会有朋友,因为你坚决不让自己内疚,处处忍让容忍,也会让别人内疚,就像爱我的父母对我一样。
我想要直面真实的自己,而不是虚伪的迎合他人。因为这种虚伪本身就是对他人的一种攻击。是不停地告诉他人:“我是一个好人,你可要对我好一点哦,不然就说明你是一个不好的人。”
因为自卑,压抑自己的真实想法。比如违背自己的心愿,净说迎合他人的话。但是又不能完全压抑住,变成用自我贬低来攻击别人。比如脱口而出的“我就是事儿办不好又丑”。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说我丑,我承认我丑,行了吧!” 所以,在我的世界中,我并没有真正的关心过、敬畏过、仰望过谁。我也没有真正客观对自己的评价,如果别人表扬我,我心里会像吃了蜜一样甜,如果别人批评我,我会如堕深渊。
回想起来,得知丢掉ipad的那一刹那,脑中闪回的自己对老公问题口不对心的回答,好像潜意识给我暗示。因为厌恶虚伪和软弱的自己,故意丢掉了含有武志红书的ipad。好像没有这本书,就没有虚伪和软弱的自己的存在了。
希望将来,我能够接受这样一个自卑与骄傲并存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