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旧稿,一个我亲身经历的真实故事,几十年过去了,我却一直不能忘怀。】
月挂中天,光华皎洁。浅蓝色的街灯摆成长长的一串,恰如夜明珠一般。隔灯望去,夜雾沉沉,环绕着长垂丝须的大榕树飘流浮动,远处,高大的华美大厦已把周围一幢幢居民住宅楼踩在脚下,呈现出雄伟的姿影。他的心里油然涌起一种自豪感,眺望着这在他和伙伴们的手中一天天崛起的又一幢大厦,久久地……从他浑厚而略有些沙哑的喉咙深处荡漾出一曲美丽迷人的歌: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小呀小山村
我那亲爱的妈妈, 已白发鬓鬓
过去的时光, 难忘怀
难忘怀, 妈妈曾给我多少吻
多少吻, 吻干我脸上的泪花
温暖我那幼小的心, 妈妈的吻
甜蜜的吻, 叫我思念到如今
妈妈的吻, 甜蜜的吻
叫我思念到如今
遥望家乡的小山村
小呀小山村, 我那可爱的小燕子
可回了家门, 女儿有个小小心愿
小小心愿, 再还妈妈一个吻
一个吻, 吻干她那思儿的泪花
安抚她那孤独的心, 女儿的吻
纯洁的吻, 愿妈妈得欢欣
女儿的吻, 纯洁的吻
愿妈妈得欢欣…………
他本是一粗人。混凝土工,中国有色冶金建筑施工企业里极普通、极平凡的一员;他已经整整五十岁,在基建战线上奋战三十多年了,他又是这支队伍里的一名老兵。他家住长沙侯家塘,可他却完全没有大城市里的人的那种“洒脱气”,倒是憨厚老实,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实打实的混凝土味道。
他生平无多爱好,只有烟卷和酒杯伴随着他转战湘鄂赣闽,奋斗几十年。国家建筑行业率先改革,建筑施工企业“找米下锅”,就是那阵子,他随单位来到了福州这座美丽的滨海城市,参与建设福州汽车厂扩建引进项目和中美合资的华美大厦。喧闹的街景、耀眼的霓虹,花花绿绿的时装,“哗啦啦”进出的大把大把的钞票……曾使他咂舌、兴奋、流连。但是,香烟仍然离不了口,烧酒同样每天都需要。唯一的改变就是一台略具港台风格的文艺晚会使他平添了一个新的“嗜好”:闲来哼一会儿歌曲——《妈妈的吻》。很快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节律。
香烟,在他口里打几个转儿,乳白色的烟雾腾腾上升……
酒浆,在透明的玻璃酒杯里摇晃几下,伴随着无限的喜悦和忧愁流入腹腔……
《妈妈的吻》那低宛而变了调的旋律,在这简而又简、四壁透风的工棚里飘荡着……
我与他相识和相交,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平日里他生活简朴:吃,工地食堂打的菜,就着一瓶辣椒酱,还有一杯烧酒……穿,除了按年限规定发给的工作服,别无其他……工作,他只知道一个字:干!从不与你讲价钱。他喜欢群居,亦乐于独处,他言语不多,有时也微微的笑一笑,但从不大乐!此刻,循着歌声,我走进了他。
“老工人,想妈啦?”我小心地问。
“嗯。”他简而又简而肯定地回答。
“她老人家在哪里?”我仍然小心地问,怕碰伤了他的情绪。
“在湖南老家的月光下。”十分低沉的嗓音。他凝视着天空中在云影里流动的月亮。
难怪!他总在月夜里嗯唱这曲《妈妈的吻》。
不久,华美大厦顺利封顶。当最后一罐混凝土浇筑完毕,很晚了他才回来,照例倒上一杯酒,对着一轮明月,唱起了那曲《妈妈的吻》。之后,他回屋上床放下蚊帐,睡了。这一夜,他一定做了个甜蜜的梦,或许是在那遥远的故乡的月光之下与他亲爱的妈妈会面了吧!
他再也没有醒来,嘴角还留着一丝微微的笑意。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很简单的几样东西后发现了一个小红布包,一层又一层,我呆住了:仅有他妈妈的一张早已发黄的照片。
追悼会,大家向他作最后的告别。我从他亲属那里得知:他妈妈带着儿时的他躲避战乱时,早就死在了湘西南的大山深处。我默然……
他就这么悄悄的走了。我耳边又响起了他浑厚而有些沙哑的喉咙里荡出来的旋律: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小呀小山村
我那亲爱的妈妈
……
这似乎不是一支当时正流行的现代歌曲,而更像是一支年代已经久远了的、古老的歌谣!那深沉的旋律在天边回荡,久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