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小孩推着铁圈奔跑在青石块堆砌而成的路面上,瓦片堆砌的层层屋檐向下滴着水珠,梁柱上的雨燕用嘴小心打理着被打湿的羽毛。街道上的一间屋子虚掩着门,透过古色古香的雕花木门望进去:黑金配色的般若面具高挂在墙壁中央,桌上的檀香缥缈着缕缕青烟,一台老式留声机在一旁的角落里放着怀旧的音乐。留声机的唱针在黑胶碟上的纹路间游走,发出轻微的呲呲声,这个声音被喇叭无限放大,传到斑鸠耳中的时候已是文刺工具井然运作的声响。针尖伴随音乐的律动轻快地扫过每一寸皮肤,有力地扎下一点一片,又或是均匀地扫开,晕染出泼墨般的图案。她沉醉于典雅古朴的环境之中,极其享受在肌肤上进行创作的过程,乐在其中。
这个名叫斑鸠的女孩自幼天资聪慧,作画无师自通,照着图案依样画葫芦,挥手即来。斑鸠的爸爸渡枭也曾是名画家,年轻时受邀去给黑帮老大画像,结果因为他拒绝画对方身上的纹身图案而被做掉了两只手。伤愈后他性情大变,整天郁郁寡欢,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对着自己以前的画作发呆。家人劝他想开点,即便没了手,之后的路还长,依旧可以走下去。他不听,没了双手的画师无疑是个废物。他恨自己当时贪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葬送了自己的前程,用头狠狠地撞向画架,直到磕到累了,直到整张画布都吸饱了血,他这才停下来。他大声地呼着气,仰天望着天花板,发誓这辈子不会再给带有纹身的人作画,也绝对不会让家人学习画画。他的眼中燃烧着痛苦和悔恨的热焰,火焰中一个浑身布满刺青图案的少女,缓缓地舒展抱团的身体,然后猛地像凤凰一般张开双翼,浴火涅槃。那年,斑鸠才刚刚出生,年幼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怎样失去了双手,也没有料到这个男人之后为什么会百般阻挠她学习画画。
斑鸠的妈妈杜鹃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笑着挑弄着她的迷人小嘴唇,轻轻地靠近她的小耳朵边低声呢喃,“真希望你以后也能成为一个大画家。”小斑鸠像是听懂了妈妈的话,稚嫩的小手伸出食指在空中摇呀摇,比划着,像是一朵祥云,又像是一只瑞鹤,大概的意思只有孩子她自己才看得明白吧。斑鸠妈妈贴近孩子的额头亲了一下,再轻轻地握着她的小手,在空中比划出更加具象的图案。一个半圆,一条下斜杠,再一条上斜杠,再一个半圆。初生的小生命伴随着整个病房的医护人员的祝福,在自己妈妈的帮助下,划出了一颗完整的爱心。“斑鸠,我们爱你。你爱画画。”看似普通的话语却在小女孩的心中埋下了种子,静静地等到某天生根发芽。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小斑鸠就一周岁了,亲戚朋友纷纷送来了各家的道具等着这个小家伙抓阄。大人们围坐在两张八仙桌周围,孩子被奶奶抱上了桌。桌面上铺着一张红色绒布,上面绣着用各色锦线交织而成的凤凰图案,斑鸠就被放在柔软的绒布上。一岁的小孩用嘴吸吮着手指,毫不吭声地观察着周围一圈陌生人的表情。大人的嘴巴张张合合,眼珠子在向各个方向转动,大家的目光最后十分默契地都落在了小斑鸠身上。奶奶拿着一竹筐物件慢悠悠地走到八仙桌旁,双手抱着筐使劲地摇晃筐里的物件,然后摘下盖儿,把里边的东西轻轻地洒在小斑鸠的周围。顷刻间,竹筐中的物件显露了出来。尺子,钱币,字典,玩具等等......小斑鸠似乎对这些丝毫没有兴趣,目光只是淡淡地扫了过去,并没有做半点停留,等到奶奶将筐里的东西倒尽了,她还是没对任何一件物品做出选择。
“唉这孩子奇怪了。”大舅摸着下巴说道,“应该没有小孩不喜欢玩具呀,再说我跟她舅妈还给她特地带了零食,她应该也喜欢的吧。”
“大哥你说笑了,人家孩子他爸以前可是个大画家,虽然.......”小叔上前搭话,却欲言又止,他想说斑鸠的爸爸已经不能再进行画画的事实,但还是收住了嘴。“虽然她还小,但她还会子承父业,完成她老爸的宏图伟业的。”他立马改口道。
“都别急,都别急,娃还小,让她慢慢选。”奶奶收拾好竹筐,看着众说风云的各位,显得十分淡定。但在此时,靠墙的斑鸠爸爸已经坐立不安,他使劲搓动他那双被砍去双掌的残肢,神情凝重。
十分钟过去了,小斑鸠一直停留在原地,吸着手指看着围坐的各位。大家都很焦急,等着孩子做出人生中的第一个抉择。小叔的儿子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太久没有安生睡眠了。面临高考的男孩,没日没夜地被他的父母逼着做练习,成天陷在题海了。他掏出了一本日本画册,封面上是一个骇人的般若面具,忍者隐在面具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一把滴血的武士刀,血一滴一滴地流进海水里,大海掀起了惊涛,白浪拍打着停泊的渔船,岸边的礁石上,一个白面姬发的艺伎在低声哭泣。小叔的儿子,认真地看着画册,毫不关心抓周场面为什么如此安静。他是被他爸爸强行拽来的,难得的周末,他本应该在家中休养生息。小斑鸠挪了一下,众人瞬间紧张起来,目光随着她移动的方向看去。她向前爬进,伸出手指着小叔儿子捧的画册,大家瞬时间兴奋起来。
“给她看看是啥?”小叔走过去抢过儿子手中的画册,递到小斑鸠面前。小斑鸠用手搓开一页,摇了摇头。大家开始感叹小家伙的机灵,这么小年纪都学会摇头示意了,真不简单。然而这并不是不敢兴趣的意思,大家错误理解了这个动作。她接着翻过了一页,又翻过一页,直到那个熟悉的图案呈现在大家面前。
“要,要,要。”小斑鸠叫到,她的语言系统尚不发达,但众人很明确地了解她的意思。斑鸠爸爸上前,看到了那幅勾起他惨痛回忆的画。“拿走!”他大叫道,然后用残肢将一桌子的东西全都拍到了地上,小斑鸠被吓到了,哭了起来。
“这书是谁给你的。”渡枭跑到小叔儿子面前,用残肢顶着孩子的胸口严厉地喝道。
“我不知道,我朋友送给我的。”小叔儿子被吓得不轻,两腿直哆嗦。
“哪个朋友,是谁?快告诉我!”渡枭紧追不舍,他的眉头紧锁,太阳穴上爆出了根根青筋,眼睛瞪得通红。
“哥,你咋回事,有话好好说,别吓唬咱家孩子。”小叔把手搭在渡枭的肩上,试图安抚他。
“你懂个屁,滚开。”渡枭嘶吼道,他一把把小叔推倒在地,扭头相向小叔儿子。
“渡枭你这个残废还不讲道理了?大家忍你多久了,你心里没数吗?”小叔掸了掸裤子上的浮灰,起身对着渡枭说道。
渡枭的头脑断了片,他记起了自己那些动荡不堪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