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王安石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春节，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仪式。
将近年关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去旧迎新的味道，整个城市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当中。所谓的年味，就是爸爸带我买的各种各样的的鞭炮，是妈妈给我买的新衣服，是爷爷奶奶早已备好的年货，是家人在饺子里埋下的硬币，是全家人围坐在电视前等候的赵本山。每一个环节都是一种期待，每一个时间节点都充满了惊喜，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些惊喜和期待，就是年的味道。
时间来到2019年，那些新年的味道已变得飘渺，时而清晰，时而斑驳，躺在床上，回想从前的年，思绪像一条暖暖的河流将我覆盖，轻柔地，却又迅猛地将我拉进回忆。
真的很想他们——那些新年的往事。
新年来临前的十几天，妈妈陆陆续续地往家里搬年货，每天都能看见她带回来不同的食物，过一个年明明吃不完那么多食物，可妈妈总是爱把他们冻起来慢慢吃，按照大人的讲究，过年一定要有丰盛的食物，招待亲戚和客人一定要够吃才好，热热闹闹，敞开肚皮吃是东北人过年的乐趣，也是对新年的尊重。
我的爷爷奶奶更热衷于买年货，老两口在新年到来的前一个月就开始囤积年货，大猪蹄、鱼、虾、肉、蔬菜、瓜子花生陆陆续续被爷爷奶奶拎回家。小时候我们家里都没有冰箱，买回来的食物却不用担心变质，因为东北冬天的户外是个天然大冰箱，把买来的年货放在窗外，比冰箱还管用。老两口乐此不疲地置办年货，因为三十晚上家人齐聚，儿孙满堂，围坐在大桌前吃年夜饭，是他们最开心的事。
那时候，我喜欢看爷爷把年货一点一点放在窗外，窗子打开的瞬间，窗外的冷空气和屋里的热气迅速交换，冻得我直打哆嗦，爷爷让我快离开这里，我却躲在门后看着他手忙脚乱，窗子打开，冬天悄悄溜进屋子，我总觉得新年就守在窗外。
爸爸在年三十的前几天会带我到集市买鞭炮和对联，这个日子的到来，意味着新年真的不远了。我和爸爸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穿梭，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感受那份喜庆，街道两边是卖鞭炮和对联的摊位，大片的红色前后相连，井然有序，一直绵延到望不到的地方，举头望去，眼前尽是采购年货的男女老少，吆喝声此起彼伏，分不清到底从哪里传来。
我喜欢到大的摊位去看鞭炮，因为那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烟花爆竹，长短粗细应有尽有，妈妈叮嘱爸爸不要买大的烟花，一个水桶一样粗的烟花就要一两百块，实在是贵，这个道理我是懂的，我也并不死缠烂打要爸爸买。
爸爸会带我到小一点的摊位挑选爆竹，那里的烟花爆竹适合我们这种普通人家消费，他挑他的鞭炮和二踢脚，我选我的划炮和穿天猴，各自选好之后，装了满满两大袋回家。父亲买的鞭炮有点吓人，有卷起来像菜板一样大的中国红，有整捆的二踢脚，还有像雷管一样粗的震天响，爸爸说爷爷喜欢放鞭炮，这些是给爷爷放的。我买的是和妹妹玩的划炮、穿天猴和烟花，拎着这些沉甸甸的爆竹，我更期盼新年夜的到来。
年三十那天一大早，爸爸叫我起来一起贴春联，贴完了春联，整个家被春节的气息包围。吃完早饭，妈妈会给我穿上期盼已久的新衣服和新鞋，穿好新衣新鞋的我意气风发，急不可耐地想快点去爷爷奶奶家里。
记忆里，打开年三十爷爷奶奶家的大门，总是先看到老两口的盈盈笑脸，他们的满足和期待，在他们合不拢的嘴角和深刻的皱纹里渐次展开。那一整天，家里的大人都忙忙碌碌地准备年夜饭，我和妹妹跑来跑去，感受着新年热闹的气氛，眼前的景象满是甜蜜。
吃完年夜饭不久，奶奶率领儿媳们开始包饺子。按照惯例，年三十的饺子，要在饺子馅儿里包几枚硬币，奶奶说，谁吃到硬币，就预示着这一年会发大财，那时的我对奶奶的话深信不疑，再加上包在饺子里的硬币数量有限，吃到的概率很小，更增添了吃饺子的趣味，我为了吃到一个硬币，每次都把饺子吃到撑。吃到饺子的人，大家会对他（她）说“恭喜发财”，吃不到饺子的人，家人会把饺子留给他明天吃，补偿他吃不到硬币的遗憾。
包饺子的过程中，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小孩子们拥挤在电视前看热闹的开场节目，大人们一边包饺子一边看节目，遇见喜欢的相声和小品，就放下手中的活，坐在电视前观看节目。冯巩的相声，赵本山、郭冬临、郭达蔡明的小品，从我记事起，这些演员在春晚舞台上的表演承担了家人大部分的笑点。
最期盼的节目当属赵本山的小品，每当赵本山戴着他那十几年不变的帽子，穿着深蓝色中山装出场，大人小孩都被吸引到电视前，聚精会神看他的表演。那些年，赵本山的小品从不让人失望，他带给我们的欢乐是其他节目不能匹敌的，家里人常被他的作品逗得前仰后合，我还记得妈妈笑出了眼泪，爷爷奶奶乐得合不拢嘴，那些画面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实在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春晚还怎么看。很多年后，赵本山消失在春晚的舞台，其他喜剧节目却乏善可陈，从此我很少再看春晚。
看完他的小品，窗外逐渐响起隆隆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预示着人们已开始迎接新年的降临。爷爷最爱放鞭炮，这个时候，是他大显身手的机会。爷爷穿好衣服，戴上手套，组织小孩子到楼下放烟花，我和妹妹小心翼翼地跟着爷爷找空地，外面的烟花爆竹漫天飞舞，妖艳的焰火点亮了夜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仿佛置身一个奇幻的世界。爸爸买的鞭炮和小叔买的鞭炮，足足有三大袋，爷爷不慌不忙一个接一个地拿出来点燃，那一捆捆的爆竹在震耳欲聋的声音里消失在寒冷的夜空。
我最佩服爷爷的地方，是他竟敢用手拿着二踢脚燃放。爷爷放这种雷管形状的爆竹的时候，让我们小孩子离远些。他戴上手套，两根手指捏着爆竹底部，另一只手点燃引线，那爆竹蹭地一下从爷爷手里窜上天，在空中爆出脆亮的声响。我和妹妹看得目瞪口呆，叫爷爷小心点，爷爷不以为意，他说他年轻时就这样放二踢脚，有经验。我和妹妹不敢继续看下去，跑到一边放我们的烟花。不知何时，爆竹声渐渐平息，我们的烟花也放完了，爷爷带领我们回家吃饺子。
吃完饺子，爷爷奶奶会把准备好的红包递给我和妹妹，我们两个爽快地跪在地上扑通扑通磕几个头，老两口赶紧扶我们起来，祝我和妹妹新年快乐！我拿着红包，这一个接一个的惊喜让我不知所措。
这一天的极度兴奋让我慢慢困倦，我通常会留在爷爷奶奶身边睡，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电视里传来《难忘今宵》，听到春晚主持人倒数的声音，听到零点钟声敲响，我知道，新的一年到来了，我又长了一岁，可我已再没有力气睁开眼。
很多年过去，我置身2019年的夜晚，回忆的涓涓细流渐渐停止流动，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对新年的记忆变得模糊、飘渺，直至无动于衷，那种郑重的仪式感渐行渐远。
爷爷奶奶相继离世，让从前的新年成为往事;爸爸妈妈不在身边，让这些年的新年渐渐没了味道;远离故乡，仿佛离了根的叶，连桌上的饺子也变得陌生。
一切都没变，一切又好像已沧海桑田，年还是那个年，只是我们不再是从前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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