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字儿怪头怪脑的,妈妈又忘了,贵莲过来帮我看哈……”
居家的日子,简子一边听音频,一边随意玩儿剪刀剪窗花。当然,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陪伴妈妈。
父亲去世近两年,弟弟弟媳、妹妹妹夫和孩子们都不在家,打工的很难回来,做生意的也忙得没空,只有我和妈妈相依为命。
80岁的妈妈靠在藤椅上,像极了求知欲旺盛的小姑娘,煞有介事端着老版竖行《百家姓》,右手食指滑动,嘴里念念有词:“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孔曹严华,金魏陶姜……”
妈妈眼神儿不太好,头几篇连蒙带猜朗读出声,后几篇就有些字读不出来。
认得时顺溜溜念出来很是开心,不认得的卡住了就抿嘴蹙眉,眼睛眉毛皱成一团,极为苦恼。
我给她讲了正确念法,她反复阅读,点点头连声“哦哦”表示记住了。
可是过一会儿再读一遍时,她还是记不住那些字,显得十分懊恼。
比如“闻莘党翟,谭贡劳逄”,她喜欢念成“闻辛党耀,谭贝劳降”。功夫不负有心人,反复念了十多二十遍,终于记住了,妈妈却自嘲:“都几十年没读了,脑壳老笨了。”老妈认真的样子令我哭笑不得。
“妈妈,至于不嘛,你又不考试!”
“嘿嘿,我只读过《三字经》、《百家姓》,都还给邱老师了。趁这几天不准打麻将,我多读几遍。”
妈妈认不完那些字,很不甘心:“原来我是认得完的,还背得,只是老师没教我写,我写不起。那阵不让姑娘家读书……”
妈妈凝视窗外,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时刚刚解放,妈妈也才七八岁。
因为解放前的兵荒马乱土匪横行,老家的童蒙教育无以为继。
解放后,村民安居乐业。虽然大多贫困,但培养继承人也不容忽视,可不能让下一辈当睁眼瞎。
简子的外公徐安才(号海云居士)和他的三位好友李占庭、李清扬、李瀚民商议,请个先生来给自家儿子们开蒙,教学地点就在当时的新店子吊脚楼。
刚好每家都有两位适龄公子,四家人合伙请来当时离学校十里远的邱师承先生(家住龙台酥麻土)。邱先生很少回家,吃住都在这四户人家,每家以一个月为期轮流供养。
妈妈家在离校差不多三里地的青龙屋基。李占庭家住新厂,离新店子三四百米。李清扬家住下石桥,去新店子不到两公里。李瀚民家就在新店子,他家底厚,儿子多,是个强悍的领头人。
我妈是长女,几岁就帮着家里做饭、养猪、刮筷子。大舅二舅都能去念书,两个小姨还小,那时候的姑娘家想读书自然是不可能的。
轮到先生到我妈妈家吃住时,妈妈干完活计,时不时眼巴巴的看着大舅二舅读书写字,羡慕极了。
当时外婆是村里的妇女干部,她央求邱先生教妈妈识几个字,妈妈开心得不行,就着昏暗的桐油灯,念起了《三字经》和《百家姓》。
当然,每次念书时间有限,也只教认一两句,还是不定期的。因为白天妈妈没空,晚上桐油照明也挺贵的。
就这样,先生隔几个月过来吃住,就来教一点。一两年下来,妈妈也能背诵这两本薄薄的启蒙书了。
大舅二舅不是很用功,他们读书时候,妈妈也能听一些,可是不会写。笔墨纸砚来之不易,妈妈自然不敢奢求。
后来邱先生另谋高就,换了许崇逊先生。
许先生不喜欢轮流去东家吃住,长住学校,妈妈就再没机会了。外婆说,读得那两本书,农村的姑娘家已经够用了。
我问妈妈,你干嘛不让大舅二舅教教你?妈妈顿了顿,却没回答我。
当时,新店子的“学校”仍然是旧私塾的教学内容。除了他们四家主家的八个孩子,另有十几个“赶学”的学生。多的时候一共二十来人,不过一直不稳定,有的人只念几个月,能认能写常用字,读本《千字文》,还能打个算盘就行了。
“赶学”的学生交的学费,算是先生的额外收入,主家是不会干涉的。
现在硕果仅存的当年学生,年龄最小的都已年近八旬了。
简子采访了仅有的三位,都是跟我家沾亲带故的亲戚:李凡彦(李占庭次子),李凡怀(李清扬次子),李元强(李瀚民长子),他们说那时只有几岁,不太记得当年念了些什么,隐约记得好几本必读启蒙书。
大约在1952至1953年,村里实行土地改革,办起了新式学校,地址仍然在新店子吊脚楼。新式学校换了全新的课本,四家联办的私塾宣告结束。
妈妈很感谢那段时光,一本《三字经》,一本《百家姓》,让她受用终身。
这不,居家的日子,除了做核酸能出个门,哪都不能去。妈妈重新拿起两本书,也算重温美好时光。
今日阳光明媚,清风徐徐。这暖冬天气,妈妈拿书念书的样子,特别温馨。这岁月静好的模样,让简子心里暖暖的,感动莫名。
但愿早日丢掉口罩,简子陪妈妈到处走一走,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