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逆 行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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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2020年河北省某县援鄂护士真实事迹改编。

事件叙述者:徐晓婷(化名) 执笔:王府堂前燕

我是2020年2月9号上午9点接到医院支援武汉通知的。经过匆匆准备,当天中午12点整,在医院门诊楼前广场上,院方为我们首批奔赴武汉的4名女护士举行了简短而又隆重的出征仪式。

现场悬挂着“白衣天使救死扶伤、不辱使命全力以赴”“向出征武汉的同事学习、向支援武汉的同事致敬”的红底白字横幅。

旅行箱以及必备防护物品医院已经给备好,我们只带了随身衣物和一些生活用品。我们4名护士分别来自急诊、内科、重症医学科和呼吸科,是院方临时组建的援鄂医疗小分队。出征仪式结束后将统一乘车到达市卫健局,和市人民医院以及其他县(市)医院紧急组建的首批援鄂医疗队伍汇合,一同乘机飞往武汉。

我们身穿院方统一配发的大红色长款羽绒服站成一排,医院领导按照先后顺序上前与我们一一握手,千叮万嘱让我们一定要注意好个人防护,坚决完成这次危险而又光荣的使命平安归来。

医院是个有近300名职工的大单位,由于工作属性不同的缘故,很多人彼此之间都不认识。事实上我们4个人当中,我只认识重症医学科的陈文慧,因为我们是同一年招聘到县医院参加工作的,其他两名护士对我来说还很陌生。

院长在出征仪式上发表致辞:“作为医务工作者,面对当前形势,我们有责任和武汉人民站在一起,共克时艰、共渡难关。望大家坚决完成这次光荣而又神圣的使命,势必打赢这场病毒防控阻击战。全县人民都在看着你们,你们是全县人民的骄傲,医院永远是你们的坚强后盾……”

在院长铿锵有力、慷慨激昂的致辞声中,不知为何我的心却突然开始紧张起来,下意识握紧了身旁陈文慧的手,彼此感觉到双方手心都是冰冷的汗水。

说实话,我真怕去武汉。然而此时此刻我们只能毅然向前、没有退路。作为医护人员,比普通人更能体会和预判这次支援武汉的危险,那是病毒肆虐、全国最危险的地方,已有多名接触过病毒患者的同行被感染,有人永远倒在了工作岗位上,再也没有醒来。专业医护人员都不能有效保护自己安全,何况那些普通群众。

三天前,院方收到市卫健部门通知,各县(市)均需抽调医疗小分队支援武汉,在市某酒店集合,汇成市级医疗队飞往武汉。院方将通知下发到各业务科室,希望大家充分发挥责任担当,积极响应,主动请缨,各科室业务人员自愿报名,援鄂回归后在职务晋升、职称评定等方面享有优先权利。

即便院方开出了这样的条件,通知到达各科室后,大家还是议论纷纷。有人怕危险不考虑报名,有人想去却内心矛盾持观望态度,有人害怕人数凑不齐把名额“分派”在自己头上,谁都知道去往武汉犹如上战场,与可怕的病毒面对面厮杀,把话说重一点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人这一生除了能预知自己将在什么时候会死,其他都不算大事。最终正式名单确定下来4个人,也就是我们在场的4名护士,4个从一开始就没有打退堂鼓的人。

我不知道其他几个护士各自的想法是什么,我相信她们是出于职业的本能有责任和义务挺身而出,但我确实有一点私心,是为了评职。

实话实说,我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深知自己在竞争激烈的评职方面没有优势,只能靠自己去积累一些评职方面需要的荣誉。

记得看过一篇文章,有人救了一名落水儿童,被救方父母千恩万谢。被救方父母为表示感谢,给救人者财物对方不要,请吃饭也被婉拒,正不知如何是好,救人者提出一个要求,让被救方父母将自己的救人事迹发布在媒体上。这件事引发了网友热议,有人认为救人是正能量应该宣传,这个要求不为过,难道做好事当无名英雄才更值得宣扬吗?也有人认为救人方太计较,是为了出名,让救人这件事变得不光彩。我很认同一名网友的留言:无论救人者是否有想出名的目的,都不能改变他英勇救人的事实,留名与否,皆为英雄。

所以,我无愧于心。

出征的事是必须提前和家人商量的,家人态度肯定是有支持也有极力劝阻的,就看自己心中天平偏向哪一边,关键时候大主意还是得自己定。我千方百计说服了父母,参加工作两年还是单身的我,除了父母也没有太多牵挂。父亲是一名退伍军人,尊重我的选择支持我去,母亲在我离家的时候哭成了泪人。

院长致辞发表完了,医院的车辆已开到我们跟前,科室里两个和我关系非常要好的姐妹跑到我身旁,把她们亲手做的平安符塞到我手里,一边哭着一边对我大声喊着“加油!一定要平安归来!”

当我踏入车门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或许一去不返的战争,出征氛围变得隆重而又悲壮。

车辆启动了,从后车窗望着离我们越来越远的同事们,看着他们依旧站在原地对我们的车辆一直挥着手,我的眼泪悄悄流了下来。

车先是开往市卫健局,在这里我见到了来自其他县(市)的同行,有人有说有笑,有人面色凝重一言不发。队长是市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医师,组织大家排队点名,在经过简短的欢送会后,然后统一乘坐开往省城机场的大巴车,正式开往那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武汉加油!中国加油!

飞往武汉的专机是晚上22点左右到达的,去往酒店的路上,顿感空气非常凝重,正处于封城期间的武汉街头空无一人,只有那一望无际的璀璨华灯,默默见证着这个城市往日的繁华。

到达酒店修整期间,队长抓紧组织大家进行培训,练习穿脱防护服、隔离衣,详细阅读工作手册,不能有一丝一毫马虎。

第二天傍晚,我们医疗队接到任务,分配到某区方舱医院,负责接送发热病人、救助病患等工作,将要开始零距离接触患者。除了陈文慧,我和我们医院一起来的赵楠楠、冯梦也开始熟悉起来。

第一次穿防护服进舱,说实话我的内心是充满紧张和恐惧的,感觉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病毒。进舱之前,按照培训要求,我们几个不敢多吃东西、不敢喝水,垫着成人尿不湿,因为穿上厚重的防护服之后不能上厕所。

穿脱防护服既费时又费力,再加上佩戴护目镜、双层口罩、面罩和手套,从头到脚包个严严实实,全副武装下来密不透风,呼吸都感到憋闷,里面衣服很快就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

因为众多医护穿着防护服外观都一样,除了非常熟悉的人,从正面辨别是谁存在很大难度。为了区分谁是谁,大家相互用黑色记号笔在胸前和背后用很大字体写上各自的名字,注明是医生还是护士,籍贯和工作单位等信息。

这所方舱医院是由一个体育馆改建的,主要收纳无症状患者和确诊轻症患者,设有污染区、半污染区、清洁区、医护人员出入通道、患者入院通道,另外还为医护人员设置了缓冲区、洁净区,进行更衣、休息、办公等。恐惧归恐惧,当我真正进入方舱时,尽管有一定心理准备,还是被所看到的场面震惊了。

在一个巨大的空间里见到了一下子数不过来的患者,床与床之间目测也就间距一米,所有人都戴着口罩,有人在休息,有人在看手机,没有人乱走动,没有喧哗没有吵闹,条件艰苦但井然有序。

职业的本能让我很快便忘记了处境有多危险,这些人需要我们医护人员帮助、解释和治疗,他们会把我们看作是黑暗中的盏盏明灯,因为光明总能给人带来希望。

我们的职责是消毒、为患者测温、送药、观察、安抚患者情绪等工作。方舱医院给每位医护人员都分配了帮扶对象,我分配的帮扶对象是一个60多岁的大妈和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女生。那个大妈很听话,也很明事理,一直积极配合我工作,我每一次帮她做事,大妈总会说:“辛苦你了姑娘。”

那个女生不喜欢和人交流,除了问她话或者需要她配合我工作的时候,基本不多说一句话,其余时间躺在床上不是看手机、听音乐就是看书,虽然和她交流不多,但女生也都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而冯梦负责的那个30多岁的中年妇女,也许是见过或知道有人感染了这种病毒死亡,让病毒吓破了胆,经常喃喃自语,总怕自己会发展成重症。身体只要稍有一点不适就叫冯梦,刨根问底是什么原因,会不会加重,能不能治好,自己会不会死,尤其是看到对患者进行转运,就又哭又闹,把冯梦折腾得精疲力尽。

方舱里工作非常忙碌,时间一长护目镜便开始起雾,眼前变得朦朦胧胧的,耳朵被口罩勒得又疼又痒,防护服里面的衣服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呼吸也觉得越来越憋闷。

我深知距离病人越近,被感染的可能性就成倍增加,但我必须要对得起我的职业。穿上这身衣服,就得扮好自己的角色。

耳畔不时回响着入职时南丁格尔的誓约:终身纯洁,忠贞职守。勿为有损之事,勿取服或故用有害之药,尽力提高护理之标准,慎守病人家务及秘密,竭诚协助医生之诊治,务谋病者之福利。

一连十几个小时工作下来,我自己都觉得防护服里的自己都“没人样了”,经过出舱排队消毒,脱掉防护服,去掉护目镜、双层口罩的时候,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感觉自己一下子“回到了人间”。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是一道又一道勒痕,被手套长时间捂着接触不了空气的手已闷得发白。

返回住处,依旧要进行各种清洁消毒,饭菜谁都吃不下去,只想一头扎在床上呼呼大睡。

冯梦抱怨起来:“我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报名来,这哪是人干的事情,又累又饿又危险的不得了,我从来没有一下子工作过这么长时间。”

赵楠楠劝她:“你别发牢骚了,谁不累啊,这才是第一天,不知道还要多久呢,忍一忍就过去了,总有结束的一天。”

冯梦不吭声了,毕竟都已经来了,想回家也回不去了,只能忍了。

第二天我们又重复相同的工作,受着同样的罪,回到住处的时候,超负荷的工作强度让冯梦终于忍不住哭闹起来:“我真是够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你们知道吗,今天上午有一个江苏的护士防护服被桌角挂破漏气了,傍晚就开始发烧咳嗽,然后方舱里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们昨天还聊得好好的,互相留了联络方式,还说等任务完成后一起去吃热干面、登黄鹤楼。天哪!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为什么当初要考什么医学院,让老天这样惩罚我。我不干了!我去找队长,我再也不进舱了!给什么处分我都认了!哪怕回去后医院把我开除!”

赵楠楠被气氛所感染,也无助地哭了起来,陈文慧也是一脸愁容。

我忍无可忍大声冲冯梦喊道:“哭什么哭!谁受罪比你少!其他同行呢?她们不是和我们受着同样的罪,你见过她们抱怨过吗!方舱里那么多病人需要我们照顾,他们视我们为救星,一直在相信我们,感恩我们,渴望我们救助,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还能依靠谁!你这样抱怨,对得起我们参加工作时的入职宣誓吗!处分是小事,你会成为同行口中流传的笑料,成为一辈子的污点,被人一辈子看不起!”

冯梦不再大声哭闹,也不再言语,一遍又一遍用手又快又狠地抹着眼泪。

我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哽咽着说:“就当……我们已经死了,行尸走肉还怕什么……无论遭遇什么困难和艰险,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

赵楠楠泪眼婆娑对我说:“晓婷姐,我们听你的,就当我们已经死了,死了还怕什么,让我们去尽力帮助那些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

几天下来已经习惯了方舱的工作,也见惯了不断进舱、出舱的人,为了打发时间,医护人员和患者们之间经常会有互动。很多人放下手机积极参与,大家一起跳舞做操,玩猜谜游戏,有人手持话筒给大家讲故事,大家热烈鼓掌欢呼,医患之间的心灵距离不断拉近。很多轻症患者的情绪逐渐稳定了,没有了思想压力,积极配合医护人员的工作,主动给医护人员帮忙,感恩医护人员的付出,并和医护人员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我负责照顾的那位大妈终于要出舱了。她是武汉本地人,这几天我和她聊了不少,她也告诉了我不少自己的家事,我也告诉了她关于我的工作、生活经历等事情。

大妈说:“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很会照顾人,有些事总会提前替对方想到,虽然看不到你的真正面孔,但觉得你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可惜我家只生了两个女儿,如果我家要有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男孩,一定要把你娶进家当儿媳妇。”

我被大妈的话逗笑了,说自己没有你想象那么好。出舱的时候,大妈给我留了手机号,她戴着口罩依依不舍地说:“这些天让你受累了,非常感谢你,等一切控制住了,一定要联系我,我陪你去武汉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吃遍各种美食,一起叫上你的同事,你们是武汉的恩人,谢谢你,河北姑娘。”

大妈的态度是真诚的,目送大妈出舱之后,我的情绪突然间变得伤感起来。我不知道,援鄂任务结束以后,今后我还有没有机会再来武汉。即便以后真来玩,自己也不会主动联系大妈的,因为不想给人家添麻烦,尽管我们只相处了不多的几天时间,但彼此心间都埋下了友谊的种子。

友谊,有时并不存在年龄的界限。只要能说到一块儿去,只要看事的观点一致,只要性格相近、脾气相投,友谊就会像金子一样发光。

分别的时候总是难舍难分,总会有一种突如其来的伤感。不哭不哭,时空其实是一个圆,不管直行还是转弯,终能再次相见。

一天下午,我照例在方舱所负责的区域巡视,当我路过其他护士负责的病患床位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护士阿姨”。

我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其他医护人员,应该是在叫我。这时那个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护士阿姨!”

我确认这个声音是在叫我,真是哭笑不得,什么眼神叫我阿姨。

我很快做出判断并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声音出自我身后左侧第二个床位,床上半躺着一个大约五、六岁年龄的小男孩儿,头发稀疏露着光洁的额头。由于当前物资紧缺,他戴着大人才戴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还是掩盖不了圆圆的脸庞轮廓,小男孩儿露着两只大大的眼睛,双手握着一部手机,衣服胸口用记号笔写着“沈乐乐”三个字,应该是他的名字。

我走过去蹲在小男孩儿跟前,隔着面罩不服气地对他说:“我不是阿姨!你应该叫我姐姐!”

小男孩儿被我认真的语气逗笑了,事实上他也只能根据我的眼睛来判断我在认真。

“那我就叫你姐姐!”

“小弟弟,你叫沈乐乐吗?有什么事情需要姐姐帮助吗?”

“我叫乐乐,姐姐,你能帮我找到妈妈吗?她不回我微信,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我问小男孩儿:“你妈妈呢?什么时候和你分开的?原来也在方舱吗?”

小男孩儿一五一十告诉我:“我和妈妈五天前来这里的,三天前,妈妈被几个穿你这样衣服的人抬走了,说是要离开这里换个地方看病。妈妈临走时候哭着对我说,让我好好治病,听医生和护士的话,按时吃药早点出院,她先回家等我给我做好吃的。”

我大概明白了男孩儿妈妈发生了什么情况,天真的小男孩儿对此一无所知。

“乐乐,妈妈还留下什么话了吗?”

“妈妈说,想她的时候就给她发微信,虽然她不一定能回复,但肯定会看到的,妈妈还说她不在的时候,让我照顾好自己,不要淘气,也不要哭鼻子,因为我是男子汉,以后会慢慢长大。”

“你在上幼儿园吗?”

“嗯!明年我就上大班了。”

我瞥了一眼乐乐的手机屏幕,他发了很多条信息,都是“妈妈在吗?”“妈妈我想你”“妈妈快回来吧,我保证不再淘气了”等单方发出的消息,没有收到回复。

虽然我不知道乐乐妈妈现在在哪儿,也不知情况如何,但我必须安慰好这个小男孩儿,尽管他并非是我负责的病人。

“今天的药你按时吃了吗?”

“还没有。”

我给乐乐倒了一杯水,看着他乖乖吃了药,又给他试上温度计。

“告诉我妈妈的名字,我帮你问问。”

“她叫乔莉。”

“好,姐姐记住了,一定会帮你打听的,你要听妈妈的话,按时吃药吃饭,注意休息,我负责的区域也在这一带,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姐姐帮忙,到时候喊我晓婷姐姐,我就会过来的。”

乐乐的体温测试结果37度2,还好,如果到了37度3便属于发烧了。我叮嘱他两句,准备起身离开,我答应过乐乐,一定帮他找到妈妈。

“姐姐,我答应妈妈不要总玩手机游戏,但我这样躺着很没意思,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这令我始料未及,我哪会讲什么故事,本想婉拒,但看到乐乐那渴望的眼神,还是忍不住心动了。

我想起在来武汉之前,在我们医院办公区桌子上放着一本童话,闲着没事就随便翻了翻,有些故事还有记忆。

“好,姐姐给你讲个故事,你可要认真听喔,听完了好好休息。”

“嗯!谢谢姐姐。”

“一条船在大海中失事沉没了,一只小熊和一只狐狸在大海里漂啊漂,漂到了一个小岛上。小岛很小,还没有双人床大,岛上光秃秃的只有一颗椰子树,海水以每小时一寸的速度上涨,照这样下去,小岛两天时间就会被大海淹没……”

乐乐睁大眼睛认真听我讲着。

“狐狸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小熊突然想到了小岛上唯一可利用的椰子树,于是它们就开始动手做船,但小船根本乘不下它们两个,会超重沉没。小熊说,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你先坐船走吧,等你上了岸,再找条大船来救我……”

“狐狸非常感谢小熊,因为小熊把危险留给了自己,它坐着小船在大海上漂了一天,漂到了一个很大的海岛。那里是另外一个动物王国,事情传到了国王那里,国王把狐狸当做贵宾,给它住最好的房子,吃最好的食物,请它讲漂流到这个岛上的奇遇。狐狸撒谎说自己如何用一棵椰子树做小船,还编出了坐小船时遇到风浪,和鲨鱼搏斗英勇击退鲨鱼的情节,国王很高兴为狐狸颁发了奖章,让狐狸坐着花车在岛上四处为小岛居民演讲……”

“狐狸决定不回去救小熊,将小熊的事隐瞒下来,以免小熊到来之后戳穿它的谎言,更怕小熊一起分享它的荣誉。当天晚上,海啸发生了,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小熊看着海水不断上涨,逐渐淹没自己的脚面……”

正讲到这里,感到背后有人拍我肩膀,一转头看到是冯梦。她说:“晓婷,队长让我们马上去开会。”

我只好停下未讲完的故事,告诉一脸期待的乐乐,说姐姐有很着急的工作,过后再为你讲。

“姐姐你一定很美,因为你的眼睛很像我妈妈的眼睛。”我离开的时候,乐乐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对他说:“姐姐答应你,等你病好了离开这里的时候,姐姐一定会让你看到姐姐的真面目,你说得对,姐姐确实很美,姐姐也会帮你找到妈妈的。”

队长把几名护士叫到一起,吩咐了立即需要开展的工作。离开队长时,我忽然想到帮乐乐找妈妈的事,委托队长一定要帮我及时问问。

忙了好久,终于有了能休息一会儿的时间。我去看乐乐,发现乐乐已经睡着了,为了让他安静睡一会儿,我离开了乐乐的床位。

然后我遇到了来找我的队长。队长把我叫到一角,语气严肃地对我说:“晓婷,我打听到了,你委托我找的那个乔莉,已经死去24小时了,尸体在离方舱不远的定点医院,还没来得及运走。”

我的目光充满惊讶:“您确定吗?会不会有重名?”

“乔莉,女,29岁,街道办工作,六天前在方舱登记,登记栏下面一行登记着沈乐乐的名字,关系为母子。”

队长的话犹如晴天霹雳,让我一时惊呆了,也不知该说什么。

队长说:“晓婷,这个时期,请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以后不要再管这些事了,管不过来,方舱里还有更多人需要我们帮助,我们要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队长说完这些话后就急匆匆地走了,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慢慢来到乐乐床前,看着熟睡的乐乐,心里十分难过。这个孩子还没有长大,便永远失去了妈妈,他今后的人生再也没有母爱,我不知道乐乐醒来之后该如何告诉他妈妈的事情,也许,我只能用谎言来欺骗他。

出舱休息的时候,冯梦也终于不再抱怨了。有的时候,尽管心中有万般不情愿,当一切成为一种习惯,就不得不试着去适应了。

由于工作强度太大,队长为队员们安排轮流休息,我们4个终于可以休息一天,虽然在宾馆房间里不得外出,但总有了和家人联系、看手机的轻松时间,和方舱里面的工作比起来,第一次感觉生活居然如此美好。

再次进舱的时候,是隔天中午,我惦记着乐乐,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找到乐乐的床前。

然而我并没有看到乐乐,床位是空的。我很疑惑,询问负责这个区域的一位来自山东的护士。那名护士告诉我,前天晚上,也就是我出舱轮到歇班的那个晚上,那个孩子睡醒一觉后病情突然加重,高烧40度,喘不上气,经医生判断为重症,然后拉走了,方舱及时为这个床位和这片区域进行了消毒。

我急忙问乐乐被拉到哪里去了,护士说不知道。我心乱如麻,这个孩子已经失去了妈妈,如果再遭遇不测,真是太可怜了。

我又一次找到队长,让他帮忙查询。队长一脸无奈,说不是让你不要再管这些闲事了吗。

我低声恳求队长,让他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队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帮我去问了,不久之后回来告诉我,这个方舱出现的普通感染者和重症患者,都会拉到离这里不远的一家定点救治医院,也就是乐乐妈妈死去的那家医院。

队长转身离开了,我神情呆滞在原地站了很久,心中一直牵挂着乐乐的安危。

多天真多懂事的一个孩子啊,这么小就面临丧母之痛,他今后会怎么成长,他把我当做姐姐,把我当成最信赖的人,而我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面对这可怕的病毒无能为力。

方舱一角开始转运确诊患者了,我脑筋一热不顾一切冲过去,想要跟着混出方舱,因为我知道,这个方舱的患者都会被送去同一家医院。

没有那么轻易,负责转运患者的医护不认识我,况且这也不是我的职务。我声泪俱下哀求管事的一名医生,说我的弟弟也被拉到了那家医院,情况不好,恳求他让我见弟弟一面。

好话说了半天,那位医生心终于软了,经过严格的出舱消毒,我跟随救护车来到了那家医院。

尽管有心理准备,我还是被医院里的场景震惊了,医护人员忙得谁都顾不上谁。我费尽周折打听到乐乐在重症监护室,因为我同样穿着防护服,所以能混进重症监护室,然后在几张床位当中找到了乐乐。

他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戴着口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质问监护室里正在喷洒消毒液的一名辽宁护士为什么不给孩子上呼吸机。护士告诉我说:“已经上过呼吸机,刚刚取下来不久,经会诊,这个孩子的病已经恶化没救了。”

看着乐乐难受的样子,我哀求护士再给孩子上呼吸机,让他在生命的尽头能少受一些罪。护士无奈地说:“你也看到了,医疗资源太紧缺了,谁也不愿看到每一条生命就这样在眼前离去,我们只能把呼吸机留给那些有希望能救下来的人,这个时候,能救一个就救一个,你也是护士,知道有些事我们无能为力。”

我悲伤地来到乐乐床前,护目镜逐渐充满白雾和水滴,双层口罩也让呼吸变得艰难沉重。

也许我和这个孩子真是有缘,也许我的到来激发了乐乐的潜在意识,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戴着口罩上气不接下气喘着,好像说句话就得耗尽全身的力气。

我强忍悲伤对乐乐说:“乐乐,姐姐来看你了。”

他费力地回答我:“姐姐……谢谢你……”

“乐乐,你要坚强些,相信自己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还要继续上幼儿园、上小学、上中学和大学,将来还要找工作,买房买车,娶妻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乐乐艰难地摇摇头对我说:“姐姐……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我刚才梦到了妈妈,她说带我去一个美丽的地方……树上有很多果子,蝴蝶在花丛里跳舞,那里没有烦恼,一切都无忧无虑……”

“乐乐,不要胡思乱想,姐姐替你打听到了,你妈妈……正在积极配合治疗,已经有好转了,你答应姐姐,一定要有信心坚强活着,妈妈等着和你团聚呢……”

“谢谢你,姐姐……”乐乐闭上眼睛喘了两口气,又缓慢睁开眼睛,目光清澈雪亮,他断断续续对我说:“姐姐……那只小熊……后来怎么样了……”

我的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他还在惦记着那个没讲完的故事。

我没有告诉乐乐那只善良的小熊最后和小岛一同沉入海底,而是哽咽着对他说:“狐狸没有回来,那只善良的小熊……最后被一条路过的大船救走了,它的善良得到了应有的回报……成为了一个小岛的岛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乐乐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太好了……我终于可以放心的走了,谢谢姐姐给我讲的故事……我多想有一个你这样的姐姐啊,虽然我看不到你的面孔……但我能感觉到你一定很美……”

说完这段话,乐乐开始大张着嘴喘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随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子从眼眶里喷涌而出,就像那汩汩流动的泉水,在脸上连绵不绝地奔流。我慢慢摘下眼罩和口罩,又把帽子向后翻起,将自己的悲伤面孔和一头长发暴露在重症监护室的空气里,暴露在这全国最危险的地方。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眼泪在脸上汇成两条湿热的河流。乐乐,你还能看到姐姐吗?你说得对,姐姐的确很美,就如你想象中的那么美……

和姐姐一样,在武汉这座城市一同抗击病毒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很美。整个国家此时都在上演着同样的故事,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那些战斗在抗击病毒一线的医护人员是面对危险挺身而出的逆行者,义无反顾、舍生忘死,与时间生命拼尽全力赛跑,他(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

寒冷的冬季终将过去,美好的春天定会如期来临!胜利必将属于这个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力挽狂澜的国家!

愿山河无恙、人间皆安。武汉加油!祖国加油!加油!加油!

这就是我在援鄂期间最难忘的故事,我忘不了对我们心存感恩的武汉人民;忘不了援鄂任务结束时他们对我们的依依惜别;忘不了武汉市给我们的承诺;忘不了我们返程时机场给我们的专机‘过水门’的最高礼遇;忘不了解除隔离后回到家乡,家乡人民摇旗呐喊欢迎我们归来的隆重场景;忘不了那些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那些在武汉期间来自全国各地的同行。

我从未后悔那年那次出征,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又重新回到以前那些普通的日子。一切都真真实实发生过,却又朦朦胧胧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今后只要祖国有需要,我们还会随时整装待发,无畏艰难险阻,因为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结尾:2020年3月8日,徐晓婷等4名护士所在方舱医院顺利休舱,经过休整于3月18日结束援鄂任务回归。4月,徐晓婷、陈文慧、赵楠楠、冯梦受到市、县两级表彰,医院记大功一次。同年6月,因援鄂经历加工作业绩突出,急诊科护士徐晓婷成为本部门副护士长。

从来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愿人间没有疾病,远离痛苦,生命之花精彩绽放。

THE END

《逆行》

王府堂前燕   简书1周年作品

因文学创作需要,文章部分内容与当时真实场景、真实事件非完全一致,敬请见谅。

特别感谢事件亲历者提供创作素材:徐晓婷(化名)陈文慧(化名)

感谢本地作家协会朋友提供内容参考和修改建议:慧英、俏丫头、梦开始的地方、秋蝉、我是一片云、时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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