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身

【一】

“嘶——”突然耳朵吃了一下痛,一股拉力带着我往前跌了几步。我定睛一看,耳机线又缠在下地铁的人的包上了。

我赶紧往回拉线,但是下车的人似乎没什么反应,继续大步迈出了车厢,关门声随后“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不好!我一下手忙脚乱,但是前面的人没有收势,于是我赶紧加快几步跟着下了车。

“哎哎哎!”我乱叫起来,前面的人终于发现不对,停了下来,回过头带着一脸茫然地看向我。我心想也是倒霉,虽然耳机线不是第一次缠上别人的包,但是解不下来,还被像头牛一样拖下车还是第一次,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三下两下把耳机线解开,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伸手递给我。我一下子被伸过来的手吸引住了。他的手没什么特别,但是手腕上有个纹身,是把简简单单甚至有些稚气的小钥匙。我盯了它两三秒,意识到有些失礼了,赶紧把耳机接过来,笑一笑扭头继续等地铁。他也不言语,大步走远了。

“你好,我是林严。”他客气地笑着把手伸了过来。出于礼貌,我也把手伸了过去,然后下一秒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钥匙小纹身。我惊讶地抬起头:“哎?你是上次那个包缠住我耳机线的男生?”他瞪大了眼睛,迷茫了一两秒,然后醍醐灌顶一般地叫了起来:“哦?...哦!你是那个女生?上次真是对不起了,嘿嘿...”

这是我第二次见林严,但是是第一次认识他。上次我甚至没记住他的脸,只记住了那把小钥匙。这次我才认真地打量他,高,瘦,一脸和气,穿着就是平常男生打扮,最吸引人的是一双笑眼,一笑就蓄满了令人莫名好感的欢悦。

我突然心里产生了一种鬼使神差的冲动。我笑着说:“你好,我不是张清清,我是秋然。”

林严:“......哎?”我看着他又露出来的呆样感到好笑。

今天我是替我闺蜜张清清来相亲的。这家伙一直瞒着家里已经有对象的事实,所以一着急把我推了出来,让我顶替。我本来十分不情愿,架不住张清清软磨硬泡,戴了顶和她相仿的假发来了。这也幸亏张妈妈给对方的照片不是正脸,不然无论如何我都装不了张清清的。

但是谁成想,一见面我就决定把底给抖出来了。“我是替我闺蜜张清清来和你相亲的,她不想来,但是现在我不准备装了。”说着我把和清清同款的黑长直假发像个头盔似的从脑袋上摘了下来,露出我本来的短发。画面一度有些奇妙又尴尬。

林严:“......哎哎哎?”

林严呆了半天,回过神来,问到:“那你......怎么不装下去了呢?”

我坏坏一笑:“因为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看着林严红到耳朵的脸,我有种恶作剧完美得逞的快感。

如果忽略掉我此刻心因为冒险而扑通扑通快紧张到不行的话。

林严又神思恍惚了几秒,然后小心翼翼地:“其实...其实我也是我妈逼着来的。“他支吾了一会儿,又开了口:”那......那我们开始今天的相亲吧?”听着这仿佛会议开始的话,我乐不可支地笑出声来。太可爱了这小伙子!没想到替闺蜜相亲还能捡到宝啊!

在愉快的多半是我在逗林严的交流中,我和林严成了朋友。

【二】

我开始铆劲儿追林严了。张清清知道了打趣我:“哎呦,你也有堕落情海的一天啊?说好的单身万岁呢?说好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呢?”

我:“以前我那都是屁话。”脸有什么用?在爱情前面还要什么脸。

令我有点头疼的是,虽然林严傻里傻气的,但是对于感情却老是持观望态度,畏手畏脚。我主动去套近乎,又怕来势太猛把傻小子吓跑了。在我不懈的努力下,我和林严终于......还是朋友。

我心想,这事急不来。至少他现在不和我断联系,也没有新对象,还是比较理想的状态的嘛!想着三天两头我还能去他开的吉他店里,和他学学吉他,虽然没有在一起,但是我怎么着也领上爱的号码牌了。想着他弯弯的笑眼,带着认真和一丝稚气的固执,我心里一丝丝泛着甜。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了一个月,我盯上了林严的小钥匙。

我心直口快:“小哥哥,你这纹身是什么时候弄的啊?”林严:“呃......以前弄的,好几年了吧。”

我:“怎么会想到弄这个呢?有什么寓意吗?”林严:“没。哎都过去了。”

林严低下头去慢慢拨弦,表情有些不明朗。我感到气氛有些变化,看来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于是我不再问了,只是心里有一些不痛快,这个纹身后面有个我不知道的故事,或许......还有个我不知道的女生。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疏忽大意了,林严的过去,我从没了解过。说不定他的心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顶了,还在得意地摇着小旗子看我这个在山脚下傻傻等着的人呢。我摇摇头,既然林严说都过去了,那我提起来岂不是给我俩都找不痛快,我准备忽略掉这件事。

我依旧三天两头地去找林严,和他兴致勃勃地学吉他,玩游戏,时不时给他带好玩的小东西和小零食。在聊天工具上和他聊天南海北聊得昏天黑地,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一起出去短途旅行。

我们像对情侣一样,但是只是像。我知道他偶尔,或许是不经意地,抚摸那个小钥匙。我不开口表白,我知道他会拒绝,我等他有一天自己开口。

张清清说:“这就是渣男啊?拖着你又不给个痛快!”

我说我知道,但是至少最后通牒没下来之前,我和他一起的时间都是快乐的。我就当买个消遣行不行?你要相信我随时抽身而退的本事。

张清清不说话了,她知道我这个人虽然容易为情感冲动,但是只要到达了底线,就可以当机立断地放弃。

我默默地问自己,这条底线,是不是快近了?

【三】

林严还是那个样子,不进不退,连当初嚷嚷着“买个消遣”的我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虽然日子是过的挺开心的,但是这显然是个僵局。我有些失去耐心了,正巧近来工作量有些大,我两眼一抹黑地在家赶稿,一时顾不上林严那边了。

我们难得的三天没有联系。我屡次拿起手机,但是一想到,如果他从不会主动找我,那多说无益,于是有些懒懒地放下手机,心里不是滋味。但是这一拖两天,林严一声不吭,我也是有点心灰意冷了。

认真想想,每次聊天,每次出行,每次都是我先开头和提议的。林严似乎从没主动为我做过什么事情。

张清清:“收手吧,看见没,爱情就是这么个玩意儿。”我不说话,想哭又哭不出来。叹了口气,继续没日没夜地赶稿。爱情和面包,我总得要有一个。

一直到第三天晚上,林严来信息了!!

林严:“最近很忙吗?你都三天没来找我啦!”我顿时狂喜地要从床上蹦起来。

但是我蹦不起来,这两天赶稿子赶得我吃饭不规律,此刻胃痛到在床上仿佛一条咸鱼。万幸的是稿子赶完了,交稿文件发送成功的一瞬间,我胃里就跟瞬间吹了哨一样滚成一团,准备弄死我。清清最近也是忙的时候,请了半天假给我买了药,帮我收拾收拾屋子做了顿饭,又马不停蹄上班去了。

我没顾上和林严说话,先趁着胃冷静一会儿的时候去吃点胃药。吃完我也冷静了,坐回床边,盯着屏幕上林严发过来的话,不知道回复什么好。这一犹豫我一晚上都没回复他,脑子乱乱的。林严也没再发什么过来。

半夜胃痛醒了。一脸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水,泪水也不知道是因为胃痛还是心痛。我突然觉得非常的疲倦,拿起手机给林严回复了一句:“很累。”随即丢开手机不再理会,在床上痛呓着翻来覆去了一阵子,又睡下去了。

被林严叫醒的时候,他正围着我的围裙还端着一碗东西站在我床边。我一脸茫然地瞪着眼睛,心里突突突地跳得飞快。

林严脸有点红红的:“我跟张清清问了,知道你这几天把胃忙坏了,她也没空,我就跟她要了钥匙自己来了......有点冒失了......没吓到你吧?”

我脑子乱糟糟的,说不出话,低头看他手里的碗。

林严:“我给你煮了粥,先喝吧,别凉了。”

我突然心里的委屈决了堤一涌而出,起身紧紧抱在他的腰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林严忙不迭地把碗放在一旁的桌上,抱着我的头轻轻拍我的背。 

哭够了,肚子也开始提意见了,我松开他,端起粥喝起来。

林严看了我一会儿,轻轻地开口说:“我之前,和一个女孩子谈过恋爱,那时候我们很好,还一起去纹了情侣纹身。后来我们......有了矛盾,就分开了。我......我有点怕了......”

我一口一口吃着,不说话。

林严口气突然变得温柔:“秋然,是我太懦弱了。你......你愿意给我个机会吗?这三天我......很想你......”

我抬头看他,外面阳光正好,把一树的影子打在他脸上,光影参差,明明暗暗,好看的紧。

我心花怒放:“好啊,小哥哥。”

【四】

我和林严的关系突飞猛进,开始交流许多不曾说过的往事,似乎要把错过的时间全部补完。

我才知道相亲那天其实我的脸也紧张得红通通的,林严全看在眼里,我还以为自己手段高超撩汉了得。以及林严把店里窗台上的植物移开了,虽然有点晒,但是我来的时候一眼就能看见。以及他教我时让我用的拨片,是他特意去挑的。

我们一点点捡起不曾知道的甜蜜。

林严说:“那三天......我差点就准备放你走了。我想我不值得你喜欢。”

林严突然带着些得意地笑了:“幸好我没把你放了。”

但是关于那个女生,林严没有说过,我也不问。林严后来把那个小纹身洗了,但是留着淡淡的痕迹,无法磨灭。

日子相安无事了半年,还是迎来了被打破的那天。

那天我进了吉他店,林严没在,店里坐着个女生,听见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她举手推了一下眼镜,我一眼看见她手腕上隐隐约约有个纹身,是把锁的样子。

钥匙和锁。我一下子知道这个女生是谁了,脑子里嗡嗡地响。

她和善地笑了笑:“你来看吉他吗?老板刚出去,你等等吧......哎?他回来了。”

我回过头去,林严拎着两杯茶点,热的一头是汗,脸红红地急匆匆迈了进来。看见我在,林严一下又呆了:“秋......秋然?”

我脑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回过头冲着女孩笑笑:“看来今天老板没空,我改天再来吧。”从容地大步走出了店门。林严没有追出来。

我在街上不停地走着,天气很热,汗一直流个不停,我想我要找个地方停下来,脑海里隐隐约约地想起几个地方,但是都记不清楚了。回家吗?家在哪?那个女孩一直在我脑海里,时不时推一下眼镜,友善地笑着,手腕上是一把锁的纹身,那把锁简简单单的,没什么特别。突然林严手腕上的钥匙飞了起来,飞到女孩手边。“咔哒!”锁被轻巧地打开了。

天黑了,我惊觉自己已经累得不行了。我回到家了,开始等,等林严给我信息。

我坐了一夜,林严一条信息都没有。

我生气了,至少林严得给我一个解释吧?我准备去吉他店跟他当面要个说法。我大步走向门边,一开门,倒进来一个人,吓我一跳。定睛一看,正是林严。

这一倒,林严从睡梦中惊醒,见是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晚不敢敲门,就......就等睡着了......”

我差点没笑出声,但是一想起那个女孩心里有来了气,转头往房里走在沙发上坐下了。林严忙不迭地跟了进来。

林严犹豫了大半天,说到:“其实那时候,我们分开,是因为她得了躁郁症。那时候她经常生气,生气了之后又哭,不听任何人的话。有时候高高兴兴的,下一秒又突然发作。”

林严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要被她骂。她骂人很难听,还要打人、拿东西砸人。虽然知道她是生病,但是我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有一天,她又让我滚的时候,我就真的滚了。”

我想起那个女生,看起来和和气气的,谁能想到有过这种经历呢?

林严表情有些委屈和羞愧:“然然,我是不是很卑鄙?你会不会看不起我?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换了我,也未必就能深情大义地留下来。我想起什么,问林严:“那她现在回来干什么?”

林严有些难为情:“她......她说她病好了......”

我明白了,这是想重续前缘。 我感到有些棘手了,林严心里对她一直有亏欠,她这回回来找林严,林严还能再拒绝一次她吗?

谁知道林严一下子露出求表扬一样的表情:“我已经拒绝她了,我告诉她我有女朋友了。”

林严认真地看着我:“然然,现在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能再伤一个人的心。”

我很感动,这个小伙子虽然傻傻呆呆的,关键时刻还是知道该做什么的。

于是我啪叽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的脸一下子变成了天边的晚霞。

【五】

那个女孩没有再出现过,虽然我也有些抱歉,但是感情,本来就无法施舍。

我生日快到了,林严老早就嚷嚷着要给我一个惊喜。我心想,哼,小破孩。心里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期待起来。

生日到了,我在家打扮好了,准备晚上和林严一起下馆子去。

八点,九点,十点。林严一直没来,也没有消息,我开始在家里坐立不安。打电话过去一直没有人接。可能是在忙或者地铁上没信号吧。

我打开了电视,看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又打开手机玩了起来。

手机信息栏跳出了一条火灾新闻信息,我习惯性地把它划掉,下一个瞬间,我猛地想起那个地址,就在吉他店附近。

我赶紧上网去搜火灾信息。时间是两个小时前,起火点是......吉他店。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林严?!林严会不会有事?

我冲出了门,马不停蹄地到了吉他店,只看到满目疮痍,和已经被拉起的警戒线。旁边的路人在指指点点:“听说那女孩子还带了汽油,所以火一下子窜得这么高......那小伙子是个好人啊,走的时候还把女孩子抱出来了......那烧的啊......”我一把抓住维护秩序的警察,结结巴巴地问:“那......那家吉他店的店主呢?”

警察问清我的身份,告诉了我一家医院的名字。我又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那家医院。

林严还在手术室,我呆呆地坐在门外。

手术灯灭,医生走了出来,我赶紧巴住医生。医生表情疲倦,说到:“烧伤比较严重,看下一步恢复情况吧。”我一下子吓傻了。

林严被推了出来,浑身包着绷带,没包住的地方也黑黑的,我一下子大哭起来。医生被我一嗓子吓了一跳,说:“人死不了,你声音小点,别伤患都给你吓背过气了。”我赶紧收声,只敢小声哼唧。

林严睡了两天,这期间警察来录过笔录,我才知道那个女孩为了报复,约了林严去吉他店,然后纵了火。因为林严护住了她,她只是轻微烧伤,现在已经被拘留了。

我想起什么,问警察:“她,她是不是躁郁症发作了?是的话,会不会再放出来啊?”

警察说:“她是有病史,但是目前已经治愈了。放心吧,我们会处理的。”我稍稍放下了心。

第二天晚上,我坐在林严床边用平板赶稿,时不时抬头看看他醒了没有,然后回过头继续写。

突然我感到腿痒痒,一低头,林严木乃伊似的左手在我腿上正蹭呢。我一下子抬头看他,这傻子正冲着我笑。

我也笑了起来,然后眼泪鼻涕一下子奔涌出来,趴在他身上哇哇大哭:“我还以为你会死呢......”

林严赶忙说:“别哭!我下次不这样了还不行嘛......”

还有下次??我简直要疯了。

林严又开心地笑了起来:“你还记得我说生日要给你一个惊喜吗?”我起身看他。

他神秘兮兮地把右手伸过来,然后嘴里嚷着“铛铛!”一下子翻过来。手腕上原来钥匙纹身的地方,是一个新的纹身,图案是一副耳机。

林严邀功似的:“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包挂住了你的耳机吗?火烧的时候我用手捂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都没烧坏呢!”

我想起了他烧得严重的木乃伊左手。

啧,这小伙子。

真是我的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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