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志居琴趣：与妻妹的爱情
朱彝尊的《静志居琴趣》，他不是写像与歌伎酒女歌舞升平那种欲望的爱情，他所爱的这个人，不能说，这个爱情不可以表现出来。而这个人就是他的妻妹。我们俗话说的小姨子，所以他的这词集也被网友调侃为小姨子文学。
讲到跟他妻子的妹妹这个故事，就不能不说到朱彝尊他本身的身世。朱彝尊祖上是明的历代仕宦，他的曾祖父做过大学士，是明朝的地位非常高的大臣。当明朝亡国后，他们身为名门之后，为了忠于前朝的朝廷跟君主，守节不肯出仕，不做官，也不参加当朝的考试。可是中国古代的男子都是是学而优则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读书人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百工的事他也没有一样下得了手，只会读书考试，自然家里就穷困潦倒，无以为生。在朱彝尊十几岁的时候，他的母亲觉得家里穷娶不上老婆，所以想着招赘，然后他就倒插门到一个姓冯的人家里边。这姓冯的人家大概有六个女儿，没有男孩，所以就招赘。
朱彝尊所娶的这个妻子是他们的大姐冯福贞。大姐那时候是十四五岁结婚了，剩下有五个妹妹，最小的只有七岁左右。朱彝尊自然就和这些小女孩子生处在同庭之下。
有个小女孩叫冯寿长，那时候很小，朱彝尊是有学问的人，即便十几岁没有考试，但是读书很多。所以就让这小女孩跟朱彝尊念书，教她读书，做诗，填词，写字。慢慢长大了，而这小女孩，写诗词，写小楷都很好，非常聪明。朱彝尊也很欣赏她，本来是很天真的，可是成长之间，朦胧之余某种情愫也在不自觉间产生，但碍于这个伦理，他不能够有所表示。
本来照说姐妹两人嫁一个丈夫，自古有之。可是无奈他岳母不同意。“我大女儿嫁给一个穷光蛋，我小女儿还嫁给你穷光蛋吗？”所以这个不可以，不允许的。他们两个人的爱情是由天真的幼少年时代就养成了很深厚的感情，但这件事情是无可奈何。
她这个丈母娘给小女儿找个有钱的人家，就嫁过去了。这个小女儿自小跟朱彝尊又念书，又作诗词写字，自然就看不起那些个文化程度比较低的人了，所以婚后生活就不是很快乐。她和朱彝尊内心这份情思虽是明明之中，也难以言喻，回娘家的时候，才跟朱彝尊有所交集，两个人彼此都心有所感，有爱情一同的相许。但又如何呢，况且她已是有夫之妇了。
所以就是在这个情形之下，朱彝尊写的《静志居琴趣》，就是写这种不能言说的爱情。词本身的存在是很特别的，不像律诗绝句，需要很规范的韵律，在主题上对表达的主旨也有一定的格局之限，相对来说词比较随性，有娱乐性。君子，士大夫都有写。而《静志居琴趣》这本词集被广泛叫好的是因为它有一种品格，不仅仅是艺术上的美感，还有品德上的恪守。这种主题风格，情不旨在表达忠爱，也不是节义，我们很难在现成中去找到一个词语来去形容赞美。叶嘉莹先生用自己独创的“弱德之美”来形容这种艺术风格。
叶先生说“我们知道努力向前这是德行，委曲求全，隐忍，而在委屈中坚持品德，理想，这是弱德。”朱彝尊的这份感情就像西西佛推石头那样，注定没有结果，但是他还是一心去坚持这份爱，因为这份感情是真实的。不管会因此被后世人议论，是被逐出圣贤的名列还是受冷猪肉，都不能放弃。
在我看来，朱彝尊的弱德之美，我们从理性上分析，其实是精神上的出轨，一定程度上是不道德，这不重要的，因为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作出什么逾越礼节的事，我们看到的事他对这份情感的恪守，他不是无德，不是缺德，在朱彝尊的内心当中的情感事确实存在的，这难以言喻的爱，影响了他的道德，这种影响不是单纯的好或坏，而是在伦理德性面前这份感情让他的内心变得柔弱起来，情与德掺杂在一起的。也正是这份特别的心绪，让他在《静志居琴趣》字里行间吧这份爱的曲折和隐秘表达的淋漓尽致。
下面是一首他在《江湖载酒集》的一首词，你可能会认为为什么不是在《静志居琴趣》摘录，因为一定程度上静志居琴趣里被难言隐秘的稠味所限制，而这首《桂殿秋》反而也是偶然的一次相处的机遇，乘船避难，就这么一搞难得的水上之缘，比陆地上的相遇要更实在。
《桂殿秋》：人类共同的悲哀和寂寞 （出自于叶嘉莹先生的解读）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多少年前的往事，我们就坐着船在江水边经过。“青蛾低映越山看”，如果从朱彝尊的词来看，这个女孩子的眉毛是很美的。而且那个眉谱，就有各种的眉。柳叶眉、八字眉、卧蚕眉、远山眉……所以他的妻妹的眉毛是很美的。“蛾”就是蛾眉。“青蛾”，我们中国的青这个颜色可以是蓝色，可以是绿色，可以是黑色，都可以，所以我们说“青蛾”，“蛾”是蛾眉，就是她那个黛色的眉毛。“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他们是江南，远远的你看山势这么起伏。美丽的女子眉毛就像山一样这样起伏，所以青蛾照映着远山的起伏。
但是两个人不能随便讲话，不能随便接近。白天我可以看到她，是“青蛾低映越山看”；晚上“共眠一舸听秋雨”，他们就住在船上，所以我们就共同睡在一只船上，“舸”就是船了。“共眠一舸”，晚上哗哗下起雨来，船篷上有潇潇的雨声，我们都不能成眠，你也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可是“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簟”是底下铺的席子、竹席，“衾”是身上盖的被。你有你的一领席，你有你的一床被，我也有我的一领席，我有我的一床被。“共眠一舸听秋雨”，你是小簟轻衾，我也是小簟轻衾，今天你不能成眠，我也不能成眠。“各自寒”，你忍受你的寒冷，我忍受我的寒冷。
在他这种非伦理的爱情之间，有一种隔绝，有种痛苦。可是事实上说起来，我们整个的人类、整个人群，家庭、群体，你跟人的交往，甚至是你的家人——父子夫妇兄弟之间，都在一个屋顶之下，你们彼此能够完全同甘共苦吗，不是说物质上的同甘共苦，你心灵上的痛苦，他可以分担你心灵上的痛苦吗，你可以分担他的心灵上的痛苦吗？他真正了解你的心灵的痛苦，你真正了解他的心灵上的痛苦吗？
人都在人群之间，“共勉一舸听秋雨”，可是“小簟轻衾”，你有你的一片天地，他有他的一片天地，你有你心中的悲哀，他有他心中的悲哀。每个人事实上在世界上都是孤独和寒冷的。所以这一首词它超出了《静志居琴趣》的那种实在的指实、生活上的事情，而说出来一个所有的人类共同有的一种悲哀和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