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境与西凉交界处,驼峰镇,驿站。
风沙鼓鼓,“呜——呜”的风声,如鬼哭狼嚎般,吓人得紧。一位约莫十五岁小兄弟勒着衣领匆忙跑出门来,奔向马厩,将驼马的缰绳又一一检查了一遍,正待回身,只见一女子蹲坐于马厩外抬头仰望,心疼道:“青儿姐姐,你长那么好看,貌似画里的人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为了何故要跑到此处受罪呢!”
青儿身穿淡绿绒衣,颈中挂着一串明珠,双目流动,秀眉纤长,听得问话低下头痴痴地看向手中那七寸长的红色锦盒。
“为了寻一个人。”
“你去西凉寻人?这西凉内可没什么好人呐,都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你来这西凉寻人,只怕……”他本想说‘只怕你寻的指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又生生吞了回去:“明日商队便要入西凉了,姐姐还是早些歇息去吧。”正欲走,小兄弟又转头提醒:“姐姐明日入西凉,最好还是换身行头为好。”
次日天未亮,商队便朝着西凉缓缓而行。青儿坐在驼车上,望着驼峰镇慢慢化为一粒细沙,突然心声悲凉,流下一滴清泪。忆起母亲曾对她说:“不到万不得已,生死攸关之时,万万不可入西凉。”
西凉莫入,莫入西凉。
流沙万里,万骨英魂。
脚落西凉,永世难回。
这片土地,广阔沙海之中。多少英雄儿女,多少冤魂枉死其中。曾不知又有多少跟她一样的人,为了生,而来到这死之地。
也许是上天怜悯,也许是有那么点小幸运。商队走走停停半个多月,虽波澜起伏,遇见了很多挫折和险境,但最终还是化险为夷总算平安的抵达了沙罗城。
此时此刻,青儿内心庆幸,喜悦,不安缠绕心头。她庆幸自己能够活着到达传说中的沙罗城,喜悦自己马上就能见到那个可以助她救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安的是,那人真如母亲所言,会不顾一切的伸出援手吗?
到了驿站,商队的人各自忙着卸货买卖,没有人注意到青儿。她听了商队小哥的劝言,此时一身男装,活脱脱的一个公子打扮。她独自一人,双手怀抱红色锦盒,静静地走入街道,她要去一间叫‘弃湖怨’的客栈,寻找客栈的主人。
‘弃湖怨。’很奇怪的名字。是啊,因为这家客栈的主人,也是个很奇怪的人。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有多大仇怨。入此栈,你都必须‘放弃所有江湖恩怨。’这就是‘弃湖怨’。是整个西凉唯一的避风港,在这里没有仇杀,没有争斗,是真正的西凉世外桃源。西凉十二骑曾追杀仇家至此,坏了规矩,在‘弃湖怨’内杀了人。第二日清晨,人们在沙罗城外发现了他们十二人的尸体,都是一刀毙命,没有血迹,没有打斗痕迹。是的,一刀毙命,很快的刀,快到连他们都没有拔刀的机会,便永葬黄沙之下了。
“公子来此,可是要住宿?”‘弃湖怨’门口一位花甲老人,背靠门坎,卧坐于石阶之上。凌乱的白发,满面胡茬,抽着旱烟开口问道。
青儿愣愣地望着‘弃湖怨’三字牌匾出神。完全没有听见老人的询问。
“公子?”
“啊。”这一声公子叫的比刚才大了些,青儿猛地醒转过来歉意道:“老人家,您是叫我吗?”
“哈哈哈。”老人在地上磕了磕旱烟大笑:“此时此地这四下连个鬼影都没有,我不是叫你,难道还是叫魂呐。”
青儿微微皱眉,听得此言心中略有不悦,可自己千里迢迢赶到此处,并不是斗气而来,只得歉笑道:“晚辈失礼了,老前辈赎罪。我来此处是为了寻一个人,不知老前辈能否帮晚辈寻一寻?”
“哦?寻人?说来听听。”老人漫不经心地说道。眼中一道精光闪过,虽然只是一瞬之光,还是被青儿察觉到,心里暗叹:“这‘弃湖怨’果然藏龙卧虎,连这守门老人都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内息。”
随即青儿朝老人拱手道:“晚辈所寻之人乃此客栈之主:策马金刀 万里行空 大漠沙龙 酒洒沙疆 的燕里洵燕大侠。 ”
“咳、咳、咳。”老人一口烟刚刚吸入嘴中,听闻青儿一言,顿时呛得面红耳赤,咳嗽不止。“你寻他做甚?”
“受燕大侠故人之托,特此前来拜会,至于来意。请老前辈见谅,我只能见到燕大侠本人,才能言明。望前辈成全。”
老人眯起双眼,上下打量着青儿,突然“呵呵”一笑“你想见他,那随我来吧。”随即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衫,收起旱烟朝内堂走去。
青儿紧随其后,客栈内有满目挣狞者,有柔弱书生样,有豪迈粗旷型,各式各样的江湖人士,在这里只喝酒、论风月、听小调,一片祥和。给人一种异样说不出之感。
走进内堂,拐过几间客房,来到一间屋舍门口。老人轻叹一声,停在门外,向内指了指道:“到了,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青儿疑惑地看了看老人,轻轻推开房门。只见房内正中,一块灵牌醒目的出现在眼前。青儿一声大叫,冲入房内,不敢相信的跪在了地上。这一刻,她绝望,无助,彻底的崩溃了,历经千辛万苦,千里迢迢来到这西凉内,为的就是那最后一丝生命的希望,可是,可是……那个能拯救她希望的人,却已化为尘埃永世消亡了,她如何不伤心绝望呢?
“娘,女儿不孝,不能救您和爹,不能……”泪珠如丝丝细雨,顺着脸颊而下,青儿望着手中红色锦盒,一声怒吼:“我还留着你有何用?”奋力一扔,锦盒被摔开,一把金色的断刀掉落出来。
“长情刀?”一直守在门口的老人看见断刀突然一声惊呼,转而对着青儿一声怒喝:“秦淮雪是你什么人?”
老人一喝,那声中蕴含着巨大的内息,惊天动地,各个房客均打开门窗查看究竟,堂上酒客也突然停下,好奇的东张西望,想知道是何处发来的这一声怒吼,可听了片刻发现又没了声音,又纷纷把酒作乐,畅饮开怀。
青儿被吓得猛然回头,怔怔地看着老人。只见老人双目圆睁,那目光灼灼逼人,不怒自威。那股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秦淮雪是我娘!”
“你是小青?”这一次是老人震惊了,他身上的气突然消失,完全没有了刚才那股强势之气,呆呆地望着青儿,老泪纵横。
青儿看着老人,有些莫名其妙,老人转变太快,让她有着无法适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承认自己就是小青。
“小青,你是小青。”老人跑近青儿,将她从地上扶起,上下打量着她:“好啊,好啊。早就瞧出你是女儿身,觉得你眼熟,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啊,长的真水灵。跟你娘长的可真像。”
青儿被老人这样打量,很是不自在,挣脱道:“前辈,您这是干什么?”
“哦,对了,是我太高兴了。忘了礼数,孩子。走,咱不在这儿待,进我屋聊。”老人拉起青儿,向外走去,走至门口时,左手凌空一挥,长情刀便被吸入手中。这般内息气劲,是何般强大。
“二十年了,她总算还是来找我了。孩子,说吧,你娘要你来找我做什么?”老人将青儿拉入屋内坐定轻声询问道。
“什么?找你?”老人一番话让青儿有着摸不着头脑。惊讶地看着老人。
老人看着青儿惊讶的表情,突然“哈哈”大笑。自嘲道:“是啊,如今我这鬼模样,谁会想到我就是那曾经策马奔腾,横扫大漠的燕里洵呢?我这模样,当真只配做那守门人呐!”
青儿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小心问道:“老前辈您?”
“孩子,岁月催人老,而这西凉境内长年风沙本就催人岁月,再遇见我这么个为情所困二十余载,无心自理的人,只怕会老的更快,更直接吧!”
“嘭”青儿突然跪倒在地:“燕大侠,求求您,救救我娘。”青儿不是那轻言相信别人的女子,从刚才种种迹象观察,这位老人,识得长情刀,内力深不可测,如若真不是燕里洵,那也是当世的世外高人。加上她救母心切,此刻,也顾不了许多了。
‘燕里洵’急忙将青儿扶起:“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快坐。”当青儿坐回。‘燕里洵’拿起长情刀,好似跟她说,又好似自言自语:“这把长情刀本不叫长情,而叫金鸣。二十年前,我因心中恼恨,恨你娘的绝情,恨这江湖的无义,屠杀江湖人士,双手沾满鲜血,在你出生后的第一天,我便手持金鸣刀与你——”‘燕里洵’顿了顿看了一眼青儿继续道:“与你爹江一凡在黑狼谷鏖战三日三夜,不分胜负,最后,你爹用长仪剑逼断我的刀,而定败。我知道,你爹不忍伤我,所以伤我金刀,希望我能迷途知返,当我离开时,为感谢你娘和你爹的恩情,便将折断的金鸣送与你娘,取名长情,并向你娘许下承诺,无论将来何人何时何地,只需带着长情刀来找我,我都会替她完成一件事,生死不悔。而刀另一半埋于黑狼谷,取名忘世,因为我彻底醒悟,从此便退隐江湖,不再过问世事。”
青儿听着老人徐徐道来上一代的往事,也终于相信,眼前这位老人,就是她所要寻找的人。心中豁然明朗,道:“燕前辈,青儿斗胆请您重出江湖,随我前去中原救我爹娘。”
燕里洵看着青儿,欣慰地笑了:“不愧是淮雪的孩子。放心吧,无论天地多宽,汪洋荒漠多险,我都会陪你,救出爹娘。”
夜,沙罗城,城门下。一老一少骑着马,慢慢消失在夜幕之中。
“覃老。”
“老奴在。”
“我时日无多,有一事,你必得记住。”
“少爷吩咐”
“八年前,我曾许诺淮雪,并留下长情刀。若有一天有人携长情刀而来,你必须不顾一切去帮助所来之人。如若……咳……咳……如若你今生未能等到此人,你需在子孙中挑一得力后辈,继续……继续等待,等待长情刀出现,永……永世……永世不得失诺。”
“少爷……呜……老奴,老奴记住了。”
“长情定永世,一诺续今生。”
“无缘续今诺,永代皆相传。”
沙罗城外,花甲老人勒马回缰,抬头仰望城门。心中百感交集:“少爷,十二年了,您的遗愿即将完成。等老奴办完您的遗愿,便下来继续伺候您。”
马影消瘦,马去尘飞。
沙地上插着一把断刀,名: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