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榟 卫
吴 语 著
上集 华蓥山往事
第九十四章
官家逼我窝里斗
断指决绝懒回头
虽然黎梓卫街上,因为抗战胜利而热闹了一阵子,然,接踵而至的连连怪事把所有人搞懵了。
先是曾经被通缉的汉奸夏峰再次当上了团总,他依然西装革履,却更显老练狡猾,在黎梓卫颐指气使。
而华蓥山的空气却骤然紧张,在一个大白天里由公安局长曾胖子带队,联合一个营的保安大队,悄悄上山查封了煤厂,可怜我爹和三叔起早摸黑干了大半年,几百担堆积如山,发着幽幽黑光的钢炭,不许再运下山了。而堆在我干爹铺子后院的钢炭就成了宝贝疙瘩,有人问我三叔卖不,三叔和我爹都说不卖,只想等到寒冬腊月时卖个更好的价钱。然,我爷爷却明智而老练,劝我爹和三叔:“老大老三啊,这个世道得多长个心眼,别看小日本赶走了,国内依然不太平,把钢炭早点处理掉为好,多得不及少得,少得不及现得。”
我爹和三叔觉得他们的爹看问题通透,就依他建言,有人买炭就卖,黎梓卫街上的乡民不分白天黑夜,请人担着筐子排队买炭,几乎是在一白一黑的十二个时辰里,王裁缝家后院的钢炭就被抢购一空。
三叔用这些卖钢炭洋票子,托朋友换成了大洋。除去成本和山上的库存,还净赚了几个大洋。他把赚的钱,分作两堆,一堆给了他爹,一堆给了他大哥,而他自己分文不取。
刚把黎梓卫的钢炭处理完毕,就传出公安局长曾胖子再次带队剿匪时,反被黄老板的工人给剿灭在断魂崖,张县长大发雷霆,誓言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拿下华蓥山。尽管几次派部队围剿,却总是无功而返。于是,山下有一个营的军队守着路口,不许人上山,更不许山上人下来。
最倒霉的要数我三叔,眼看就要结婚当新郎官了,他的部队却三番五次要求他归队,他推说病未好。但过一段时间,部队又来信,说凡是团级以上军官,暂时不许转业,你是重庆方便钦点的重要人物。三叔干脆不回信了。
不久,部队委托县保安大队的范麻子找上门来了,说原部队要求他立即归队,三叔说病未好不能上前线,但范麻子却说马上就要跟共军交战,你是团长,你不带兵上前线谁上前线?
三叔对着小凤家的方向跪下,泪如雨下:“风儿啊,我多想跟你厮守一辈子,看来又要中国人打中国人了,我该如何处置?!”
三叔嚎哭一阵,哭得昏天黑地,突然跑进屋子,扛一把寒光幽幽的锋利大斧子,怒气冲冲跳出来,范麻子见状慌忙拔出短枪,对着我三叔喝道:“你,你,你想干嘛?你信不信我立即对你处决!”
三叔咬牙切齿,一张喷爆充血的脸通红扭曲变形,大喝道:“打小日本我愿意,若是打中国人,我肯定不愿意!你们这些龟儿子,逼老子打内战,你就是打死老子也不得回去!”
范麻子拉响了枪栓,我奶奶吓得一脸青紫,抓住范麻子的枪杆,一声大喝:“老总,你先打死我吧,是我该死。”
而我三叔做了个非常悲壮而无奈的抉择,他左手握紧斧子,右手重重一巴掌拍在墙壁上,尘埃纷落如雨下。三叔手起斧落在他的右手食指上,红光一闪,他右手半截食指落地,他扔了斧子,步步逼近范麻子,右手洒一路鲜血。范麻子看着我三叔只剩一截矮桩的食指血流如注,傻眼了,他后退几步,对另一个副官悄悄说:“他没有食指了,再不能扣动枪械的扳机,上不了战场。”
范麻子悻悻离去,我奶奶捡起地上她三儿子的半截血淋淋指头,泣不成声:“三儿啊,你为啥要做傻事?为啥子?你这是为啥子啊?”
不曾想,三叔反而一脸淡笑,我爷爷也是面无表情,一声叹息后,边给我三叔包扎伤口边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失马焉知非祸。”
奶奶不满道:“你的歪理邪说多,儿子被逼得砍断手指,你还有心思说笑话。”
爷爷说:“这只是失去三儿的半根指头,总比失去三儿的性命强。”
奶奶不解道:“当时三儿被抓壮丁,你为啥还要送他去前线?今天反而支持他宰了手指头?”
爷爷说:“今非昔比。那是保家卫国,今天是内斗,为啥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奶奶夸我三叔聪明,就用一根自家纺的新毛巾,为三叔擦拭脸上的汗珠儿。
三叔虽然没了食指,但一点不影响他的生活,他三天两头去他的准岳父母家,只想看看他的女神,按风俗,他是见不到凤儿的面。然,凤儿的父母见到只剩四根指头的准女婿时,就黑下脸来,俗话说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准岳父母的脸色让三叔沮丧,他如霜打的茄子,灰溜溜逃回家来。凤儿的父母透过媒婆杨婶的嘴告诉我三叔,说他们咋就这样倒霉,找了个缺指头的女婿?凤儿父母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们要悔婚。
后来,三叔才告诉我,虽然他的团长被撤职了,但不影响他对生活的热情。他明白着,他若回去肯定会跟哑巴老何在战场上见,绝对不能同胞相残,于是他选择了自残。
在朝鲜战场上,我却意外见到了三叔,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