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初见伊人笑靥暖

夜夜平添千百念

      虽说三叔只是个代理团长，但他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在黎榟卫扯最好的进口布，给一家老少各自缝了一套衣服，我的上衣是三个兜儿的学生服，他的上衣是四个兜儿的中山服。县上的官人来拜访他还带有礼品，三叔穿着中山服没一丁点有官架子，让座沏茶散烟。那些官人说：“你就是我们县上的骄傲，大英雄啊。”

      官人们走后，三叔又换上破旧军装，他的中校军衔官服，从未穿出来显摆过。我爷爷依然对我三叔说：“一将成名万骨枯。你当个代理团长，不知死了多少兄弟。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得低调做人。”

      三叔点点头。

    爷爷又说三叔是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了，不能天天跟白娃上山打鸟，还是该找个婆娘成家才是。于是，他托河那边的杨婶给三叔说了一房亲事，那姑娘刚好二八芳龄，是杨婶娘家的远房侄女，小名叫凤儿。

        奶奶拿出藏了很多年的几块大洋，悄悄给了凤儿的爹妈做聘礼，于是凤儿就跟三叔订婚了，说是在今年腊月过门来。凤儿是个白净娇柔的姑娘，三叔前几天在黎梓卫街上看到过，当时，三叔诚惶诚恐地看着她，而她羞涩的脸蛋粉红娇嫩，两个大辫子搭在凸凸的胸前，冲三叔莞尔一笑，三叔当时魂都飘起来了。如此娇媚可人的姑娘，三叔一眼就看上了，有了凤儿，三叔干活儿更加卖命。

    姑娘也看上了三叔，她说三叔诚实可靠，是个有教养的军人，她喜欢。

    有了这门亲事，三叔满眼都是凤儿的笑靥，走路带风，说话更有自信。他说他再次上战场，一定给凤儿争光，一旦赶跑了小鬼子，他不当团长，把修汽车的手艺学精，不让她一辈子受丁点苦。

        三叔跟他大哥我爹早早种完包谷，就商量着去华蓥山烧炭。爹犹豫老久才说出他的顾虑：“三弟，烧炭很麻烦，一是本钱不够，二是天气热和了，买钢炭的人少了。”

      三叔可不是傻大兵，头脑比我爹还光灵：“钢炭现在虽然不好卖，但是冬天好卖，我们何不库存到街上？现在的生煤肯定比冬天便宜，你们怕用银元我不怕，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次，我炸了一辆小鬼子的坦克立功受奖，长官奖励了我二十块大洋，我俘虏了一群小鬼子，长官要奖励我两百大洋，在这国难当头的岁月里，我没要一分钱。兜里一直存放着那二十块大洋，我不舍得辦下一个小粒儿使用，这就是本钱。我还有丰厚的团长待遇，但有的时候，我也资助逃荒的难民。”

        我爹看着他的三弟，打趣道：“你当了几年兵，不仅耿直，还成了人精？”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黎明，爹和三叔担着煤炭篓子，我背了一把笨重而锋利的砍柴刀，我们披一身晨露，行走在通往华蓥山的蜿蜒陡斜小道上。不知为何，我心里却是别样的伤感，就随口作诗一首：苍茫夜色云雾里，滔滔渠江似鬼泣。春分时节冷风吹，千枝嫩芽寒露滴。

        山上的积雪大部分融化了，树荫下尚有残雪几团，清凉明净的涧水流过乱石横躺的沟壑，灌木枝头绽放着如星星点点的绒绒嫩芽；饿鸟哀鸣阵阵，一声一声又一声，掠过我们头顶。谁同情饿鸟哀鸣，谁在乎涂炭生灵？

      黄老板真是个大好人，他以最低廉的价格，把最优质的生煤卖给我们。于是，我们清理出了一口最大的钢炭窑炉，我敲碎煤块，爹和三叔冲洗煤灰。在煤窑深井里挖煤拖煤的除了聂麻雀和鲁比夏等人外，还新来了十多人，虽说是小煤窑，但按三班倒出煤，大家都有钱赚的。

      最是乖巧的，要数小白娥，每到正午艳阳当空时，她就穿一件浅蓝色斜襟薄衫，拿个斧子帮我敲煤块，随着她手起斧落的动作，衣衫里被束缚的两个灵动多情的活宝，如兔子般蹦跶着，一绺儿微卷的发丝在风中飘飞，宛若桃花染过的粉脸上，蠕动着几粒下垂的晶莹汗珠。她看看我，我也看看她，我脸红心跳，她也脸红心跳。她垂下眼帘，眼神里时不时掠过一丝幽怨。

      她把斧子高高举起，狠狠砸下，如同砸碎淤积在心头的千重万重憋屈和怨恨，她咬紧牙齿，如同咬断那只葬送她美好梦想的黑手；敲碎的煤灰如雾如尘遮挡她的视线，于是她满眼的迷漫和黑暗；她想念爹妈却只是空想，这人鬼不分的晦暗生活，几时才会结束？她不知，也没人知道她将何去何从，她更不知路在何方。

      黄老板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引得我们笑声一片。他说在古时候牛郎要跟织女见面，只得盼望在七月初七喜鹊搭桥。而今，那牛郎不用在七月初七会见织女，只要他愿意，可以天天跟织女见面或干脆把织女拽回家来，恩爱地过上他们的小日子。

        小白娥问他，如果王母娘娘干涉咋办？黄老板说王母娘娘干涉却是有心无力，只得眼睁睁看着织女被牛郎拽着，用挑衅的眼光嘲笑王母娘娘的有心无力。那王母娘娘气得暴跳如雷，河东吼狮般干嚎着却又莫可奈何，没辙了，就倒在地上拳打脚踢耍泼。

      我说黄老板你骗人，王母娘娘是女的，不可能耍泼耍赖而不要廉耻。

      小白娥一听就咯咯地笑了，笑靥如三岁孩童般天真无邪。她抹一把脸蛋上的汗珠，却涂得满脸乌黑的炭灰，如唱大戏的花旦，她指着黄老板说：“你骗人，你这是飞天龙门阵。”

        黄老板也跟着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小瓜儿啊，你没听说，那牛郎越来越长本事了，以前，他傻傻地等着七月初七，如今他研制了飞机，开着飞机就直冲云霄，王母娘娘纵然有百万天兵天将，又怎能奈他们几何？”

      我们笑成一团，引得我爹和三叔莫名其妙，也跟着笑。

（未完，明天精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