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的李焕英(一)

《你好,李焕英》这部电影是大年初三情人节这天,我陪着母亲去看的。

就像我之前的那篇日更《把情人节过成感恩节》里提到的那样,看电影只是我向母亲表达感恩的一种仪式。

去影院之前,我并没想过提前了解一下剧情,可还是从朋友圈里看到了某位朋友惜字如金的影评:笑中有泪。

这是我对这部影片起初模糊的全部印象。

我以为这是部喜剧片,哪怕结尾略带煽情,也丝毫不会影响我对它“喜剧片”的定义。更何况,主演连同导演可都是那位把“爱笑的女生运气都不会差”挂在嘴边并长期活跃在舞台之上,颇受观众欢迎的喜剧演员——贾玲。

可没想到的是,在这部“头喜尾悲”的小品式电影里,所有欢笑都在为哭蓄积力量。巨大的反转之下,前面笑得有多痛快,后面就该哭得有多痛苦。

其实,我与母亲的故事和贾晓玲与李焕英的故事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但我还是彻头彻尾被这部影片所流露的真情打动了,我想这应该就是所谓情感上的共频。

我甚至觉得,主演贾玲念出的不是台词,而是隔着时间对过往岁月的怀念,隔着空间对逝去的母亲的思念。

而我是多么幸运,可以在母亲有生之年,将我们的过往记录,而不必承受“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苦代价。

所以,今天我不写影评,我只想写写母亲,我的李焕英。

我的母亲,她不叫李焕英,她有个很大众的名字——小芳。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美丽又善良。”对,母亲就像歌谣里唱的那样美丽又善良,但母亲却不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姑娘。

母亲的老家是安徽的,与父亲江苏的家隔着近400公里的距离。

当地人对诸如母亲这类从遥远的外乡“嫁”过来的姑娘,有着统一的称呼——“蛮子”。对,就是那种语气中写满鄙夷和瞧不起的外号。

我打小就不爱听别人对母亲的这一称呼,那时候倒不是介意别人的没礼貌,更像是嫌弃母亲带给我的那种与生俱来就丢面儿的感觉。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竟因此有些抬不起头。

小时候的我是完全不理解母亲的,就像不理解为什么别家小孩的父母都可以恩恩爱爱,而我的父母却整日吵架,甚至大打出手一样。

十岁以前的记忆仿佛遭遇了大火的席卷,只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些少得可怜的片段,连同母亲在家陪伴我的那十年光阴一并化作灰烬。

这样看来,我对母亲实在不公平。

可岂止是不公平,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母亲是带有偏见,甚至带有敌意的。我爱我的祖父和祖母,但我却不得不说他们在这方面显然“功不可没”。

那段被我无端葬送的十年光阴里,母亲似乎不是在挣扎,就是在逃离。

但我并没有试图去了解她的过去,我出生以前她的那些遭遇,我出生以后尚没有形成记忆的她的那段经历,我都不知晓。

我只知道,祖父母经常在我面前说起,母亲的心是黑色的,不然又怎忍心多次抛下我独自逃离?尽管,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世人的心不可能是黑色的。

但那时候的我也从未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母亲另可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拼了命地想离开这个家。

十岁之前,我和母亲的故事,我大多忘了。

但我却始终无法抹去那段回忆,就像受伤多年以后,伤口显然早已痊愈,可疤还是会莫名一阵痒痛……

昏黄灯光下,半梦半醒的我看见了母亲独自端坐在桌子前的背影。但一觉睡到天明的我,却在起床后才发现了母亲留在桌面上的那封信。我突然意识到房间里属于母亲的一些陈设没了踪迹,就像房间里没有了母亲的呼吸,甚至那只仅在陪着母亲回安徽外祖父家探亲时才派得上用场的木制手提箱也一并消失了。

母亲没有文化,小学只念到五年级,信上母亲留下的字歪歪扭扭地述说着我听不懂的故事。我不知所措地拿起母亲留给我那封唯一的书信,边走边哭地来到了屋后仅20米开外的祖父母家。

我的哭声惊动了祖父和祖母,他们脸上写满焦急。我只好抽泣着,一字一顿把母亲的字念给不识字的祖父和祖母听。

其实书信的内容早已模糊在我充满眼水的视线里,但祖父母一边听我读信,一边恶狠狠地骂母亲心肠毒辣的神情,我至今都记得。

可那时候的我,只感受到了祖父母对我深深的同情,却没有感受到他们对母亲的敌意。

那不是母亲第一次逃离那个对她来说噩梦似的家了,但母亲竟一次也没有成功。我曾目睹着母亲一次次从家中离去,然后父亲又一次次把她找了回来。

我不明白,在那个没有定位,没有手机,就连电话都不畅通的年代,父亲是如何寻到母亲的踪迹,然后又不厌其烦地把母亲请回来的。

我之所以确定是“请”,是因为父亲和母亲虽然见面总是吵架,但父亲从不是主动挑事的那一端。那时候,我显然不明白母亲的无奈。

十岁之前,父亲除了逢年过年回家,也就只有母亲失踪这样的大事,才值得他匆忙赶回家。

那时候,我无条件地信任祖父和祖母,毫不怀疑地相信母亲的心真是黑的。那时候,我不理解我的母亲。我确定她不仅不爱我,而且狠心,甚至让我觉得脸上无光。

后来,母亲放弃了。是的,她心甘情愿地做了我的母亲,不再想方设法弃我远去。

我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做了这个决定,但这个决定在几十年后的今天看来,显然是明智的。

在我十一岁那年,母亲正式开启了外出打工的生涯。

从那之后,她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外人。母亲出发之前告诉我,她只是像父亲一样出去赚钱了,一样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三口之家。

她向我保证,她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我的。从此,我终于不再是那个被母亲连续抛弃的小女孩了。

母亲果然没有食言,她和父亲一样,也总爱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来看我,而我似乎有了一个新的身份——留守儿童。

面对母亲的离开,我总算不再哭哭啼啼了。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就像知道我不会失去我的母亲。

我甚至有点喜欢母亲,也是不久之后的事。

每逢过节,打工归来的她总像背回来一只百宝箱,百宝箱总能为我变出各种各样的零食和款式新颖且漂亮的衣服鞋子,那是绝大多数村里同龄的小朋友所不曾见过、更无法拥有的。那一刻,我仿佛感受到母亲带给我的无限荣光。

从那时起,母亲的笑容取缔了我记忆中她那张眉头紧锁的苦瓜脸,而我也更喜欢母亲了。

母亲外出打工的岁月里,每周都会给家中的我打来电话。

一开始家里还没有电话,母亲每次都是把电话打到拥有电话的邻里大伯家。每次听着那清脆的铃声响起,以及大伯那熟悉的呼唤,我跑得比猴儿还快,然后气喘吁吁地聆听母亲的声音。

后来家里装电话了,母亲也拥有了自己的第一部手机。大部分时候,家中的电话铃声才刚刚响起,电话的液晶屏上还没出现来电显示,我便迫不及待地拿起话筒,期待着母亲的声音。

偶尔,我也会主动给母亲打电话,但我只敢打过去听着电话“嘟嘟”两声,然后立马挂掉,只为提醒母亲给我回电。

那时候,我莫名地害怕祖母会发现我和母亲关系越来越好的证据,然后变得不再爱我,就像祖母不爱母亲一样。

再后来,上学住校了。我总是把零花钱的一部分省下来买电话卡,时常给母亲打电话。每当开心或伤心难过时,我的身影总会及时地出现在电话亭,伴着月光拉得很长。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时起,母亲开始住进了我的心里。

高三那年,高考前一个月,母亲回来了。母亲在学校外面租了两间房,一间做饭,一间休息。那段时光大概是我上学期间最开心的时光吧,母亲的陪伴终于让我觉得“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高考一结束,母亲就带我去选了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机。那时候,智能手机的热潮还没有兴起。我的第一部手机是白色的滑盖设计的,好像是金立牌的。

从此,我对它爱不释手,我再也不用连和自己的母亲打电话也要顾忌别人的感受了。从此,我走到哪里都带着那部手机,就好像母亲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一样。

我每周至少给母亲打一通电话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尽管有时候,一周不止打一通。尽管到如今,手机不知道换了多少部,但这个习惯却一直保留着。

母亲把对我的爱,通过电话不断传递着,绵绵不绝。母亲还是那个没有什么文化的母亲,可她却总能在我自卑时鼓舞我,骄傲时提醒我,失意时安慰我,迷茫时安慰我……

当然,我开心时,她似乎比全世界都快乐。因为在她心里,我一直都是她的全世界。

我知道,如果没有母亲,就没有现在的我。


但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如果没有我,是不是就没有当初那位曾在痛苦中挣扎的母亲。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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