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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闹铃响了,杨秋雁匆匆起床,随便穿件睡衣,给读初中的儿子准备早餐,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叫起儿子,把他打发出门上学后。秋雁在家商场家俬店帮人卖家具。那家商场9点开门。时间尚早,一般秋雁会再睡会儿回笼觉,可是昨天晚上接到了大姐打来的电话,要上午一起到敬老院去商量大哥的去留问题。秋雁开始打扫卫生,准备早一点过去。
老公林浩从杭州打工回家几天了,秋雁只得停止天天跑敬老院看望大哥,深怕林浩看出端倪。只等着林浩走后再做打算。
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像过山车,让人措手不及。
半年前的一个晚上,大姐在晚上11点多的时候悄悄地发了一个信息,约定秋雁第二天下午到她家去一下,有重要的事要商谈。秋雁心里忐忑不安,会是什么事呢?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身边的男人鼾声如雷,秋雁辗转反侧。
秋雁家里有兄妹四个,大哥是老大,秋雁有个大姐,还有一个小自已两岁的妹妹春玲。
大哥长相酷似维族人,五短身材,黑皮肤,深眼窝,四方脸棱角分明,满脸络腮胡子。由于大哥的长相,快30岁的人了还没有娶上媳妇。
父亲老气管炎,一到冬天犯病的时候,半拉村子的人就听见他扯风箱似的老背气,家里的地上和土墙上,到处是父亲吐的痰干了之后的印记,阳光下闪着亮光。
家里地里只靠母亲劳作。父亲虽然没有力气下地劳动,脑子却活络,总是在家里折腾各种生意,有几年在村里废弃的牛棚里开了米面加工房,由父母亲和大哥一起打理。
父母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对大哥宠爱有加,大哥东游西荡,从不肯帮父母好好干活。家务活基本丢给三个妹妹。
父亲母亲常年托人给说儿媳妇,那时候都是逢集时在集市上相亲。
男方和几位亲属站一个商铺前面,女方也带几位亲属站在另外不远处一个商店前面,由媒人左右传话。这种相亲的方式相当普遍,从前的男男女女基本都是用这种方式相识,相知,乃至结婚的。
如果逢集的时候去赶集,打眼一看,有时会有好几场这种相亲仪式正在上演。男女双方眉目传情,双方和家庭同行的人合计好,相中了没有意见,就由男方给女方和每一个陪同前来的女方的亲戚,包红包,买礼物。然后媒人传话,约定到家“瞧家”的时间,亲事基本成功了一半。
在父母孜孜不倦的求爷爷告奶奶下,大哥不断地相亲,女方在集市上看到大哥满脸络腮胡子的模样,就没有了下文,父亲母亲为此操碎了心。那时候大哥二十五六岁了,当时算是大龄。
苍天不负有心人。许是父母的诚心感动了媒婆,也感动了上天。父亲的一个朋友给大哥介绍了一家磨豆腐的家的大闺女,这家有四个女儿。没有男孩子,闺女个个彪悍泼辣,远近闻名,以这个大女儿犹甚。
大女儿名叫吴大风,妹妹二风,三风都嫁了人,大风也二十五六岁了,以人见人怕著称。父亲提了满满一提包给人加工米面挣来的钢镚子和他那个朋友去提亲。
谁知这大风早就认识大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下两个人对上了眼,一拍即合。
没多久,两个人都结了婚。儿媳妇是有了,但让一家人始料未及的是,一家人的灾难自此拉开序幕。
大风是个有理没理搅三分,胡搅蛮缠的“泼妇”。两个人从结婚回门开始,吵架便是家常便饭,打架也是日常。大凤骂起人来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大哥打起人来也是真狠,抓起头发,劈头盖脸,拳打脚踢。经常是大哥不断地打,大嫂不断地骂。
有一次,大哥把大嫂摁到门口的池塘里,拳脚相加,父母和邻居,怕出了人命,拼命的阻拦。大嫂也不示弱,爬出池塘,身上湿漉漉,端起饭碗照样边吃边骂,一连吃两碗稀饭。吃完饭更有力气破口大骂。
从此家里永无宁日。
父母唉声叹气,又无计可施。开始父亲把三间房子里,老两口住的那间厢房,由窗户处另开了一个门,和大哥大嫂隔开。但骂声仍然不绝于耳,只好搬到加工房里面居住。
父母睡在加工房里面。家里没有了多余的床,秋雁和春玲把架子车的车把用板凳支起来,睡在门窗的牛棚当门口,躺在床上,可以看到皎皎月亮和满天繁星。
就这也没挡住大嫂,大嫂在大哥那里吃了亏,占了下风。披头散发叫骂着,趿拉着鞋跑到加工房把锅碗瓢盆砸得稀巴烂。其中还包括爷爷奶奶的灵牌子。
娶个儿媳妇不容易,父亲母亲只好忍气吞声。想着两人有了孩子兴许会好一些。
那年大嫂果然怀孕,生了个男孩子。秋雁至今不知道什么原因,孩子从医院里抱回家怎么就夭折了。当时家里还请了法师做法事,装神弄鬼,那阵子秋雁和妹妹的一到晚上就胆战心惊,吓得半死。
秋雁有个二叔,早年参军入伍,在新疆服兵役。退伍后就把家安在了新疆乌鲁木齐,二叔偶尔会和父亲有书信往来。
孩子丢了,又开始时兴外出打工,大哥和大嫂两人决定到新疆乌鲁木齐去投奔二叔,这一走就是很多年。
偶尔大哥也会有书信往来。只知道大哥和大嫂,在乌鲁木齐租了房子,从事蛇皮袋加工生意。从一家工厂里面把废弃的蛇皮袋收购过来,重新捋一捋,补一补,然后捆扎成捆,再按高中低档底,销售到另一家工厂。活很脏很累,好像也还挣钱。
大哥来信说有着儿子,儿子两岁多的时候又有了女儿。大哥的信中很少提起大嫂,但看得出日子勉强还过得去,并且日子似乎过得好像越来越好了。
想来大嫂为人母了,肯定有所改变吧。
可是家里的情况越发糟糕,缺医少药,父亲的病更严重了。大姐中专毕业,开始分配到乡卫生院上班。一年后和县城里一个工人结了婚也有了儿子,大姐也调进了县城的医院。
大姐家里住的是大姐夫厂里的集资房,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抠抠搜搜。
成了家的大姐并没能给家里带来丝毫的帮助。大姐夫出了名的吝啬,中等身材,长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家里面剩下一碗剩稀饭都了如指掌,大姐在家里当不住半毛钱的家。
那时候庄户人家,家家苦寒,吃了上顿没下顿。上半年收了小麦,断了米,天天吃面。下半年收了稻谷,天天吃米,断了面。滴水成冰天,庄户人家连双棉鞋都穿不上,多数穿“老解放”。夏天的单衣薄衫外加一层夹袄,就算穿棉袄,领口袖口也都蹭得油光发亮,破棉絮从衣缝里挤出来。
这年年关将近,父亲让母亲到县城里进一点百货,拉着架子车走乡串户的卖货。春玲书读不进去,十几岁就早早的辍学了,跟着母亲做小生意。
母亲早上天刚蒙蒙亮,叫起春玲,也不吃饭,拉架子车步行到县城取货。十几公里的路程,冰天雪地,到了中午,又冷又饿。冻得瑟瑟发抖,又舍不得在外买饭吃,肚子咕咕叫。
同来赶集的庄邻说:“你娘俩咋不到大闺女家去吃点饭,暖和暖和。”
母亲一个劲儿的遮掩:“去了!去了!才吃了,准备回去。”
其实母亲很少到大姐家去,更别说去吃饭了。大姐夫摆明了看不起农村人,看不起来自农村的大姐和她的娘家人。认为自己吃了亏,大姐是高攀了他们祖居城镇的家。
结婚两三年,父亲只是有次到县城看病的时候,到过大女儿家一趟。大姐夫嫌父亲吐痰,身上又脏,客房都不让父亲住,只让父亲在沙发上临时凑合了一夜。
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到过大姐家,并且告诫母亲尽量少去。
母亲终年劳作,积劳成疾,终于倒在去附近的一个村子卖货的路上,春玲拉不动母亲,吓哭了,央求附近熟悉的村民把母亲送回了家。租了辆三轮车,把母亲送进了大姐所在的医院。
身体一向强壮的母亲住了20多天院,脑溢血留下了后遗症,右半边身子偏瘫了。
母亲非但不能再下地劳动,生活已不能自理,还需要专人照顾。
正读高二的秋雁,春节后只能放弃学业,回家照顾母亲,另做打算。
时隔六年,远在乌鲁木齐的大哥,在那年年前,写来了一封信,告诉家里人,今年要带着儿子,女儿和老婆一起回家过年。
母亲偏瘫,父亲病重,只剩下姐妹俩忙出忙进。大哥远方的来信,总算让一家人看到了希望。春节将至,家徒四壁,没有钱置办年货,只等着大哥回来,一家人能高高兴兴地过个团圆年。
腊月二十六,大哥大嫂果然带着六岁的儿子和四岁的女儿回来了。大哥是回来了,可大嫂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头扎进同村的大姑的家里,根本就没有踏进家门。
大姑是父亲的妹妹,嫁给同村一个吴姓的瘦高个男人,尖嘴猴腮。因为嫌弃大舅哥家穷,大姑姑父同这个大舅哥家很少有来往,关系很是疏离。说起来大姑和姑父其实比一般的邻居对自家哥还要苛刻和冷漠。
大姑家有一个大儿子,两个小女儿。两个女儿和秋雁姐妹俩是同龄,所以从小一起玩到大,也算是朋友。大姑家的儿子娇生惯养,公子哥一个养尊处优,后来因为拦路抢劫致人伤残被判刑。这是后话。
因为姑父也姓吴,多少和大嫂娘家一有点儿沾亲带故,所以大嫂一直和大姑家走得很近。从前大哥大嫂一打架,大嫂就往大姑家跑,回家对公公婆婆更是变本加厉,不依不饶。
虽然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证明大姑挑拨离间,但秋雁知道,自己家的家事大姑没少掺和。后来秋雁还听说大姑和大姑父找到父亲,要求秋雁嫁给他家游手好闲的儿子,父亲言辞拒绝。——那种近亲结婚,法律也是不会允许的。大姑和大姑父恼羞成怒,对秋雁一家的困难非但袖手旁观,还逮着机会找茬挑事。
姑父家解放前是老地主,家资颇丰,据说大姑的婆婆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有过使唤丫头,解放后那个使唤丫头当作女儿嫁到了附近村子,一直有来有往。姑父家在村里算是比较富裕的,家里有一片房子,一个小四合院。
大嫂和侄子侄女就住在大姑家里。大哥回了家,天天玩牌,可是他对家里的事一点儿也不上心,更不去置办年货。大哥吹牛皮的功夫了得,拿出一大叠来往的账单,向秋雁春玲吹嘘自己如何如何有钱,远远超越了村里的徐大铁这个万元户。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家里连一两肉还没有买。腊月二十九那天,大哥早早的去集镇上去赶集,直到中午回家,只拿回了一兜青菜。
父亲气得半死,躺在床上,拼命咳嗽,上气不接下气。母亲自从生病以后,脑子也有点反应迟钝,只听从医生的安排,竖头就强撑半边身体,在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锻炼身体。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滴水成冰。后来许多年里,人们在报道天气寒冷的时候,总会拿那年相比。反正以后许多年都没有那么寒冷的冬天。
家里熬了红薯稀饭,权当过了个大年。大年初一,父亲的情况越来越糟,大哥出门玩牌,顾不上给爹叫医生。
一大早秋雁和春玲一起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到附近的一个村子,敲开了一个乡村医生的家门,好说歹说人家才答应上门出诊,到家里给父亲挂上了吊针。
晚上大哥回家,知道父亲输了液,还有点不高兴,把姊妹俩叫到旁边:“看这个样子,爹是不行了,看来也不用治了。没有了爹,我把娘和你俩都带到乌鲁木齐去。”姐妹俩没敢吱声。
第二天乡村医生又来了,一瓶吊针还没有输完,父亲的情况就突然不好起来,脸色发青,一时时会没有了呼吸。乡村医生拔了吊针,要求父亲住院治疗,也就走了。
看样子父亲在家是捱不住了,秋雁跑到隔壁喊回大哥。大哥拗不过,想到可以送到医院上班的大妹那里,也就套了架子车,兄妹三个把父亲送到大姐所在的医院去住院。
一夜大雪,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天地馄饨,田野和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偶尔会有一只鸟“嗖”的飞起来,引起很大的动静。雪花绵密,且柔且劲,天地一色,路上行人车辆稀少,地下滴水成冰,人人都偎在家里,冻得缩头缩脑。
大哥拉了架子车,秋雁春玲一边一个跟在后面帮推车。架子车上铺着稻草,父亲躺在稻草丛里,上面盖了一床薄棉被。秋雁清楚的记得,父亲的脸像蜡黄,像黄裱纸一样,大张着嘴巴,眼睛也瞪得大大的,粘痰从父亲乌紫的嘴角里不断的流出来,父亲呼吸窘迫,好像随时都有断气的可能。
冰天雪地走起来异常艰难。一路上兄妹三个谁也不说话,跌跌撞撞的不知走了几个小时,终于到了县城。大姐所在的医院也是县城的一个城郊医院。大姐没上班,穿白大褂子的老医生,带着听诊器从急诊室出来,走到架子车旁边的,在父亲的胸口上听了听。听大哥介绍了大姐的关系,吩咐女护士帮父亲戴上小型氧气包。
“唉,不用往下抬了,太晚了,带上氧气包,拉回家吧。”花白胡须的老医生摇头叹了口气。
秋雁和春玲哭了起来,大哥啥话也没说,拉起架子车,掉头顺着来时路朝家走。一眼望不到头的白茫茫大雪,天地一色,路是那么漫长,那么遥远。秋雁和春玲边默默的流着泪,边扶在架子车的两边,机械地朝前走着。
父亲走了。大哥召集乡邻把猪圈里的家里那头仅有百十来斤的小猪杀了,又扒开雪地背回萝卜,白菜,蒜苗做饭招待客人。房前屋后的梧桐树放倒了两棵,请人在家现做了一口薄棺材。由于新鲜木材很重,地上又上了实冻,出殡的时候,抬棺的几个小伙子压得呲牙咧嘴,刚抬出院门,抬棺的绳子就断掉了。
人都说父亲是不愿意离开,不放心一家子人啊!为此家里还做了法事。
自从回家就没有踏进家门的大嫂,这次回到了家。白天在家里盯着,晚上到大姑家去睡觉。
父亲总算入土为安,大嫂就迫不及待了,拉上大姑家的架子车,不分青红皂白把家里的煤球,剩下的猪肉和青菜,甚至坛子里面年前腌的咸菜,连同坛子一股脑装上架子车,也不嫌累。一个人“吭吭哧哧”,踏着泥泞,把东西拉到了几里路外的娘家,秋雁家里像招了贼一样一贫如洗。
那年秋雁十七岁,春玲也十五岁了。两个姑娘一人围了一个白头布跑到大嫂娘家去讨要,当时几个村子的人都轰动了,都赶出来看热闹。杨家几个自家的叔叔,婶婶怕出事,赶上去好说歹说才把姊妹俩劝回家。
大嫂大摇大摆的回来,旁若无人,东西算是要不回来了,还免不了白天黑夜的劈头盖脸的臭骂。姊妹俩再也不敢吱一声。
大哥不知是当不了大嫂的家,还是当初根本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大哥并没有像原先承诺的那样,把母亲和两个妹妹带到乌鲁木齐,对这件事一直只字不提。
正月十六早上,母亲起床发现大哥不见了,他放在屋里的东西也不见了。秋雁赶到大姑家,大姑告诉秋雁,大哥一家早就决定过罢十五就走,还反过来问秋雁怎么会不知道。大哥走了,只留下偏瘫的母亲和两个十几岁的女孩子。
日子还要继续,姐妹俩开始像那有经验的老农一样春种秋收。那时候种田不像现在机械化,而是靠肩挑背扛,姐妹俩吃尽了苦头。好在,母亲勤于锻炼,身体也较从前方便许多,用一只手可以帮忙做饭,甚至帮忙洗衣服。
大哥一走几年音信全无,姐妹俩没有劳动力种田,全靠死磕。晚上就着月光拔秧,白天插秧。中午烈日下,白茫茫的水田里插秧,姐妹俩挥汗如雨,远远的看去,像两只小孤雁。为了节省往返时间,也是不使太阳映干了秧苗,她们把饭带到田头树底下随便应付几口,能在树荫下休息也是难得的享受了。
插秧还不是最困难的,毕竟只耗时不耗什么力。收割的时候最是考验力气的时候,先要把成熟的稻谷,割倒铺在田里,趁下午太阳好的时候,收扰拢成小堆,再用草绳捆成草头,然后一捆一捆装上架子车,拉到稻场里去,铺开,请别人家的手扶拖拉机给打场。
妹妹春玲已长成一个面容黝黑,壮壮实实的农村劳动力的样子,干起活儿来风风火火一把好手,就连打场扬场,捆稻草挑草头,甚至是梨田耙地这些壮男劳力的活计,她都能做得轻车熟路。正常情况下,一个成年男劳力,一架子车可以装十几捆草头,姐妹俩也只能装个三四捆,这样来回要折腾几十上百趟。晴天还好,遇到刮风下雨天,到手的庄稼往往给白白烂掉也无可奈何。
那年姐妹俩种了一点儿油菜。推着一辆除了铃铛“浑身响”的破旧自行车,带到集镇上卖掉。母亲好久都惦记着想吃一个西瓜了。油菜籽带到了粮管所,人家嫌不干净根本不收,又问了几个粮食收购点,要么嫌不干净,要么嫌没有晒干。顶着烈日,姐妹俩又把一袋子油菜籽带回了家。看到母亲浑浊失望的眼睛,姐妹俩都忍不住泪眼婆娑。
艰难的日子过了几年,期间大哥也有过几次来信。有一次,大哥来信告诉家里,说他和大嫂离了婚,又娶了一个新的老婆。
这几年村里外出打工的越来越多,跟随大哥到乌鲁木齐的也不在少数。同村回家的同乡回来说,大哥在KTV认识一个离了婚的风尘女子名叫李小红,和春玲差不多大,女人长得也漂亮,还带了一个同侄女年龄相仿的女孩。
大哥和大嫂离婚之后,大哥要了儿子,女儿归了大嫂。大哥和新嫂子住在一起,算是成了家。
陆陆续续也有人回来说,大哥生意也还可以,李小红回山东老家把由父母抚养的女儿也接到乌鲁木齐和大哥同住,女人的娘家也是个无底洞,隔三差五要盖新房子,买牲口农具,都是大哥出钱。
原本还在读书的侄子杨益,大哥也不管不问,肚子饿了到亲妈家去蹭饭,或者是偷别人的东西吃,有时让人打个半死。十来岁的男孩子,像个讨饭的乞丐,逃学打游戏,新疆冬天冷,孩子连双像样的棉鞋都没有,鞋子张了嘴,脚头露在外面冻得红肿溃烂。大哥一心扑在这个老婆和她的女儿身上,挣的钱全交给了李小红,李小红和她的女儿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如同公主。
有一次杨益在小吃店偷别人家的维族维族馕吃,让维族人用狗链子拉到大哥面前,大哥恼羞成怒,把儿子吊在树上一整天,晚上有人告诉了大嫂,大嫂跑过去把儿子救回了家,否则说不定就会冻饿而死。
几年过去了,秋雁和春玲也都长成20岁出头的大姑娘了。跟着饭票走,在大姐的安排下,一下子堕入凡尘俗事,忙碌于烟火人间的琐琐碎碎。
人生每一个程序就像被人设定好了一样,稳稳地等在那里。姐妹俩像千千万万个农村姑娘一样相亲,订婚,结婚,生子。
秋雁的丈夫名叫林浩。林父是一位乡村小学教师,母亲是一位家庭妇女。两人认识的时候,林浩的父亲即将退休,两家距离有十几公里远,是同一个乡镇。林浩初中毕业之后外出南方打工,文化程度不高,又没有什么技术,在南方进了一家五金工厂,一干就是十来年。
后来嫌不挣钱,干脆跟同乡学会了泥瓦匠中的做墙,这样就算是一个“大工子”了。有时一天要比“小工子”多挣好几百块。有的人家女人提沙和灰,男人垒墙,一年下来夫妻俩可以挣十几万。
秋雁家没有人帮带孩子,只有秋雁在家,边担任学校的民办教师边带孩子。
母亲只由姐妹三家轮留着居住照顾。大姐家住的平房早就接了二层,条件最好。但大姐夫总是嫌母亲累赘,多吃他家饭。头几年,春玲没有结婚时,一直帮大姐大姐夫当免费保姆带孩子。电视很稀罕,大姐夫晚上恨不得连电灯泡都不让春玲开,看电视怕费电,只送到邻居家。
母亲也就那几年在大姐家住了一阵子。其余的时间大多都是和春燕同住。后来春玲也嫁了人,秋雁家搬到学校废弃的旧教室里面。
林浩常年外出打工不在家。也乐得母亲和秋雁母子在一起居住。只是农村的条件太差,特别是下雨的时候。旧瓦房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道路满是泥泞,地上坑坑洼洼。
吃药和锻炼并没有能使母亲恢复健康。这种病最怕的就是复发,如果再一次中风就有生命危险。
那年农历四月,天热了起来。母亲在秋雁家一不小心摔倒了。秋雁叫上三轮车把母亲送到大姐医院。拍了片是胯骨骨折并且脑出血二次发作。
这回母亲算是彻底动不了了,说话急得用手比划。喉咙里“咦咦呀呀”发不出声音,医院发了病危通知书,要求出院回家去。
姐妹几个,只好把母亲送回了老家那三间土屋里面,发了电报通知大哥。三姐妹轮留在母亲家居住照顾母亲。一面等大哥回来商量对策。
一周后,大哥提着个皮箱意气风发的回到老家,看那样子在外生活的也不错。见到姐妹几个也很亲热,大姐和秋雁要上班,春玲农活忙了,只好把母亲交给大哥。
十几天过去了。秋雁和大姐,妹妹带着孩子来住上两天。看得出大哥明显的不耐烦起来。
那时大哥已经用上了大哥大,动不动到外面接半天电话。转脸回到家,不管有没有妹妹妹夫在场,就冲母亲大发脾气:“我一家老少都要饿死啊。老是这样耗着,咋办?”大哥整天阴沉着脸坐卧不安。母亲奄奄一息,眼泪大颗大颗顺着瘦削干瘪的脸颊滚落。
看来那边的小女人催得不得了。有天晚上学校放学,秋雁又骑着自行车,赶到母亲家里,路过大姑家门口,碰到正从地里插秧回来的大姑。
大姑叫住了秋雁,告诉秋雁,大哥找到了大姑田头,还问大姑怎么样让母亲早死:“大姑,你说人死了快。这不,喂了一碗米汤,又活了好几天,真是急死人。”大姑告诉秋雁,这是大哥的原话。
那时大姑家的大儿子因犯罪已经坐牢。大姑和大姑父也较之从前温和了许多。
秋雁气得浑身发抖,气愤大哥怎么能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回到家见到气若游丝的母亲更是心如刀绞。
那边大哥管不了许多,把皮箱提着动不动作势要走。秋雁和大哥理论,大哥大言不惭:“哈,你孝敬你在这里照顾。我一家老少都快饿死。这么早叫我回,家业不要了吗?”
秋雁当着母亲的面不好顶撞大哥,怕大哥说出更难听的话叫娘听着伤心。只好保持沉默,背过身流泪。
最后几天母亲不吃不喝,任姐妹几个怎么劝也只是咬紧牙关,骨瘦如柴得只剩下一幅骨架,眼睛塌成骷髅,别人说什么也只是老泪纵横——其实母亲才刚62岁。没几天母亲咽了气,再也没有醒过来。
大哥草草办完了母亲的丧事,第三天把家里旧房子连同房前屋后的大小树一并卖给了一个自家人。提着皮箱匆匆地赶回乌鲁木齐。
学校开始清退民办教师。儿子正好也要读初中了。林浩和秋雁也在县城买了套二手房,把家搬到了县城。
年后林浩外出打工,秋雁在家带孩子。大哥那儿也少有消息传过来。大家也各自忙碌,平常少有联系关系很疏远。
这时大家都用上了翻盖手机。秋雁除了带孩子,还在县城一个商场的家具店的帮别人卖家具,打一份工贴补家用。一个月休息四天,工资不高,活儿也不累。
这天晚上,儿子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秋雁突然收到大姐发来的信息,说是大哥偏瘫了,被侄子杨益给放到本县城的一家敬老院。
秋雁想到这两天才送走杨益,杨益带着他那又矮又胖的湖南媳妇,来到三个姑姑家认了门,三个姑姑三个家庭聚在一起吃了几顿饭。
其间大家提到大哥,只知道大哥高血压中风,像母亲一样偏瘫了。考虑到照顾病人的艰辛,三个姑姑对小两口热情有加,每人还给初次见面的侄媳妇包了大红包。
杨益根本没提及大哥的何去何从,顾左右而言他,大家也没有多想,只依依不舍把杨益送到上了回了乌鲁木齐火车。
怎么大哥就在县城的敬老院?难不成小两口儿就是特意回来送大哥回县城的?真是不可思议。
第二天秋雁请了假,到了大姐家。县城就仅有两家敬老院,姐妹俩一下子就找到了那家敬老院。远远就看到了一脸沧桑的大哥,胡子拉碴,又黑又瘦,苍老了许多。关键是右半身子也偏瘫了,只是已经可以缓慢的挪动。
大哥见了两个妹妹,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看着也着实让人心酸。兄妹几个抱头痛哭一场。大姐提议各自瞒着家里的男人,可又能瞒几天呢?
敬老院的工作人员告诉秋雁姐妹,大哥是由一对小年轻送过来的,也只交了一个月的费用,临走前留下了三个姑姑的电话。
秋雁想着指责敬老院不负责任,只认钱不认人,工作人员表示很无辜。侄子已经走了,再起争执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时大哥也只有50多岁。和那些行将就木的老头老太太住在一起,难免也有点格格不入,内心着急。
大哥的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一次秋雁和春玲在敬老院陪大哥说话,大哥还摸摸索索从枕头下面,拿出小嫂子母女的照片。母亲漫长脸,大眼睛,短头发很干练的样子,小姑娘笑意盈盈,长得也挺好看。
难得大哥还保存得这么完好。大哥还告诉同宿舍的老头,自己住一阵子就要回家去找自己的小老婆。
事实上,秋雁听人说,大哥在打牌的时候突然晕倒,让人送到医院。医生说是中风偏瘫了,小嫂子趁大哥还没有清醒,留了一点儿钱。提了自己的东西领着十几岁的女儿,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难得大哥对她情深意切,旧情难断,还有那小女孩,从三四岁大哥开始视为己出,养了十几年了。
自从那年正月,大哥让侄子给送到敬老院。三个妹妹轮番出钱,大姐给拿药,在敬老院住了大半年。身体偏瘫,加强锻炼也就是能走路更方便一些,生活勉强能够自理,要想完全恢复健康,比登天还难。
看得出,恢复了几个月,大哥的头脑明显的比从前清醒了许多。秋雁和大姐三天两头的去敬老院送点吃的东西,陪大哥聊聊天。小妹春玲有两个孩子,女儿在外读技校,儿子上了寄宿学校,两口子在外打工,挣钱养家。
姐妹俩一到敬老院,大哥就吵吵了想要回乌鲁木齐,说是要去找小嫂子,小嫂子还在家等着他呢。姐妹俩不好拆穿他,只想着给大哥留个念想,兴许病能好得快一点。
家里的男人们也知道了大哥的事,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只好认了。时间久了,他们也认为大哥长住老家敬老院也不是长远之计,应该把他送回乌鲁木齐,毕竟大哥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那里有他的家,还有他成了家的儿子和女儿。
这年国庆节,春玲夫妻俩在外打工,正好有事回来。大姐打电话把两个妹妹都叫到了敬老院,商量着是不是送大哥回乌鲁木齐,怎样送和由谁送的问题。
商量的结果是有钱出钱,有人出人。由大姐夫和妹夫一起送大哥回乌鲁木齐,林浩在外地回不了家,春燕就负责来回车费和生活费。
大姐夫记账那是个认真,小到火车上买桶泡面,吃个馍馍,大到火车卧铺票据和住宿发票都记得清清楚楚。春燕瞒着林浩花了好几千块。
大姐夫和妹夫舟车劳顿,又耽误了自家的工作,秋雁用手头的私房钱和林浩寄回来的钱。七凑八凑总算说一半,瞒一半把这个账圆住。
一周后,大姐夫和妹夫从乌鲁木齐回来,真是义愤填膺。见到自己的爸爸,杨益两口阴沉着脸,指桑骂槐,满脸的不高兴。根本不让爸爸进门,也只在旁边废弃的156军工厂里,租了一间最残破最便宜的简易农民房。把爸爸放进去,不闻不问,大哥用一只手自己做饭吃。
10月的乌鲁木齐,已经降了温很冷了,房屋连暖气都没有。大姐夫和妹夫到到乌鲁木齐杨益家,只尴尬地坐了一会,晚上开了便宜旅店,两口子连碗面条都没有管过,两人都是在外面买饭吃。
杨益两个人恐怕早已忘记了,他们回老家姑姑们对他们热情款待,每个姑姑还都包了个大红包,带他们周边游玩,吃美食,买礼物,
漫长的冬天来了。不知道大哥该怎样度过那个滴水成冰的冬天,大哥见没见到让他心心念念的小嫂子母女。
第二年五月的一天,大姐给秋雁打来电话,还未开口泪先流。
“雁子,大哥出事了。”电话那面大姐哽咽着,嘤嘤痛哭。
“啊?出啥事了?”突如其来的消息,秋雁不明就理。
“大哥走了……”大姐哭出声来。
秋雁愣住了,良久的沉默。
消息来的太突然了,虽然也算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秋雁没有想到这一切来的这么快,电话里秋雁也不能自已,一想着大哥定是冻饿而死,秋雁安慰着大姐,自己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后来听说小嫂子就住在大哥所在的156军工厂,母女俩根本也不去看大哥。并且很快嫁给了另外一个大哥也很熟悉的退休老干部,大哥内心的精神支柱崩塌,脑溢血二次发作。
这次没人把他送到医院。侄子侄女很少到大哥那里光顾。大哥死了,等到人发现的时候,竟然不知道具体的死亡时间。
侄子把大哥火化后寄存在殡仪馆,准备第二年清明节入土为安。
可令人奇怪的是,这边这边大哥还没有入土,那边才刚满27岁的侄媳儿,因为持续发烧到医院检查,不查不打紧,一查竟然是肺癌晚期。杨益夫妇俩那时女儿才刚刚两三岁,杨益也是和吴大凤一起从事蛇皮袋生意。那几年生意明显的不比前几年,并且从事这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侄子也没有挣上什么钱,侄媳妇儿从确诊到病危还不到三个月,就撒手人寰。
秋雁从不相信这世界有怪力乱神,更不相信天上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会翻云覆雨,主宰着所有人的命运。
但这桩桩件件,令秋雁不得不重新审视平淡无奇生活,是什么让人类生死相继上千代,生死相继上万年。——真正的贫穷不是穷困潦倒,物质匮乏,而是缺乏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