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龙一好像对钱没什么概念,基本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阿姨看他那么想去,加上带他多年明显也是累了,也打算给自己放个长假——这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至少,算是有个小跟班了。起码还能沟通,在那个未知小岛上,我至少不用闭嘴当个哑巴。
告别龙一之前,为了表示亲昵,我提出照张合照,以作纪念,也为了拉拢龙一,为我所用。那家伙一看就没体验过世上的人情险恶,一下就上了我的贼船。
还好,距离出发还有几个月,我打算回家好好收拾处理下,和爸妈告个别。
(二)
回国的时候,天气很不给力,一直下雨。整个上海自带滤镜效果,灰蒙蒙的一片混沌。边检人员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从他们身边掠过,我甚至能闻到略带水汽的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腥味,不知道是不是黄浦江的鱼香味道。
我只是路过上海,并不想多做停留。我有很久没有见我的朋友叶子了。
她是我认识了10多年的好友,我们曾经同窗,住在同一寝室,因为大家都穷,所以经常是互相接济。彼时的叶子很强悍,为了赚点钱吃好点,什么活儿都干——学校的打扫,餐饮店的服务员,哪哪都能见着她的身影。每次工资一发,我俩的伙食就一起升级。那种相依为命的情份,旁人很难理解。
本来打算毕业之后一起去北漂的。但是当时我的父母用了强势手段将我扣在了家乡,只有叶子,一个人提着行李箱孤零零去了北京。
那时在北京的生活也并不容易,我们这种没有背景和特别出众技能的孩子,在北京只能住地下室,吃最差的伙食,干最难干的工作。虽然和叶子分离了,但是叶子一直和我保持联络,对我的爽约也只字不提。这个细节让我一直感到很愧疚,尤其是知道了她在那边还发生了一次车祸,我觉得如果我跟着去了的话,这个事情大概不会发生,或者即便发生,我也是可以照顾她的。
叶子离开我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这个人就这么走了,永远地走了,于我而言,她成为一个摸不着的影子——温热却不可触碰。但缘分的能量有时不容小觑,五年之后,叶子找了一个家乡的老公,又和我回归了一个城市。那时的欣喜,胜过狂欢,就像一个喜欢了多年的自行车,被人骑了多年,又回到我身边。
这个时候的上海,很容易让我陷入那段回忆。坐上大巴的时候,我能听到很多阿姨操着我基本听不懂的上海话大声地聊着天,让我觉得自己虽然回国,仍然身在国外。反倒和龙一在一起时更有亲切感——至少我能听懂他说的,至少他能明白我想的。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太过嘈杂的时候就想独处,独处久了又想有个24孝的灵魂伴侣相陪。说奢侈不奢侈,说容易不容易,这大概就是我30+岁还孑然一身的原因。
思绪又被拉回到几年前,在被相亲了N次之后(N>10),我开始厌恶这种类似商品发布会性质的男女见面会。那个时候每到过年过节相干的不相干的人都能给我送上一份特殊问候——妞啊,有对象了么,女孩子还是有个家有个男人才完美啊。我当时内心已经特别扭曲,我想拉到吧,等我找到一个男人结了婚,你们又会说,妞啊,女人 还是要有个孩子才算完美啊;等我有了孩子之后他们又会说,妞啊,没有事业的女人是不完整的,你得事业家庭双丰收啊——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啊。
既然别人的期待没有止境,我也犯不上花尽生命去干一些让别人高兴,让自己后悔的事儿。在找对象的事儿上,纵然千夫所指,我也无动于衷。
但是看到别人婚姻美满的时候,内心总是会有一抹失落。或者真像龙一说的,丘比特他还没看见我,但是一个人独自撑了30年,我也确实有点疲惫。女王这种东西,在有仆人的时候还招人艳羡,我这一个男仆都没,这王当的实在有点落寞。
思绪正在纷飞,电话一响,思绪全乱。我这才想起我的手机自从出了国外,连续半拉月没有信号了,也就是说我半个月没有跟家里人联系了。
连电话号码都懒得看,直接接听。
“丫头,终于打通你电话了,你这游行结束了没?”哈哈,这个是我妈,她说这话只是个引子,后面想说啥我都能猜到。
她一定会说,世界那么大,哪能看的完;工作诚可贵,婚姻价更高;若为生个娃,狗屁都可抛。当然我这绝对是杜撰,大人说话都很有技巧的,她想你干什么的时候绝对不会直逼,她一定是委婉地施加压力,一点点把你带到陷阱里去,等你达成她所愿,发生突发状况,她们一定将自己择的特别干净,你除去在心里过一万头草泥马,别无他法——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咱一个瞎家雀怎么可能斗得过老鹞鹰呢?
我这面儿正想着怎么应对威逼利诱,我妈这次居然没按照常理出牌,后面的话首次温情款款:“你现在在哪儿啊,什么时候回家啊,我们去接你你看好不好的。我们很久没看到你了,我们都想你了。”
这话一出,我瞬间觉得世上只有我妈好。很想一秒钟到家,如果父母总是能这么正常和可爱该多好。
我多希望有一天我妈能想明白这事儿,霸气四射到无以附加,比如穿一件白底文化衫,前面写着我女儿30+,单身也无孩,但我不介意,背后言简意赅只有四个字儿:关你屁事。我觉得这时的我妈一定光茫万丈,美煞众芳。
因为我妈要接站,之前买好的普快车票也因这阵激动改签成了高铁——其实在犯贱这事儿上,子女和父母并无多大区别,都是感性动物,一句甜言蜜语就能让我粉身碎骨浑不怕,誓要回家见我妈。
我在登上回家的高铁之后,开始数羊模式,然后小咪一会儿,只为在人群中多看我妈一眼,体验幸福就像花儿一样的感觉~~
(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懂得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即便我看过多遍《名侦探柯南》,懂几百种杀人方法,会N多反侦察手段,依然逃不出老猎手的五指峰。
在出站时,我美美倒饬了下,毕竟见我妈么,不能让她PK下去。长期失眠的疲态,熊猫眼绝对不能有,弄了一个钟点,还算完美,我信心满满找我妈。
出站还有一段路,偷瞄来去,没有发现身形疑似我妈女子。正郁闷呢,一个牌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炸入我眼。
一个我怎么都看不入眼的,戴着厚重眼镜的,一身黄不疵啦像是洗掉色的衣服也没能遮掩住他短粗胖的小身板的男人,眼神在我身上来回游走,像是在找人。牌子上写的是:王小云,欢迎回家。
尼玛啊,同名同姓?但他看我的眼神又特别可疑。要不要一回来就碰灵异事件啊。我绕过他,四处找我妈。哪知眼尖的他一路尾随,直至从后面拍到我肩膀。
“王小云,这么大牌子都没看到么,还绕过去。还好我见过你照片认出来了,赶紧追来了。”那个小眼镜用肥厚的手掌擦去脑门上密布的汗珠,一脸疑云。
第一下反应:我妈发了横财,请了一短粗胖的小跟班帮我提行李;第二下反应:我妈出事了,自己来不了,拜托一朋友的朋友接站;第三下反应:天下哪那么多巧合,这个鬼肯定是认错人了。
后来才发现,都是烟火,那家伙是我妈密派来和我相亲的!!!
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呀呀一个呸的,相亲植入能不能有点底线。我画了一个多钟点的妆,全TMD付了狗。你赢了,我的母亲!
(四)
所谓耷拉成狗,说的就是我遇见他一瞬间的化学反应。你不请自来,就别怪老娘下狠手。呵呵,看我怎么整死你。
“你好,我是李欣。”他长的粗犷,但言语还挺斯文。
“我叫王小云,你是我妈啥人?”我开始查他老底。
“我邻居家奶奶的老姐们是你奶奶朋友的妹妹,是你奶奶那边牵的线,你妈是中转站,你说这么曲折还能遇上,是不是缘份?”看来他对我有好感,擦的,缘份强是吧,看我怎么破。
“你帮我看下行李,我上个厕所。”在他同意之后,我冲进厕所开始疯狂洗脸模式。洗完之后的我因为长久缺觉,疲态尽显,黑眼圈朦胧勾勒眼的轮廓,难看的像个鬼,起码苍老十岁。
我把头发松了又抓把了两下,弄得乱糟糟的,出去会他。我打算什么都不说,让他自己琢磨自己是怎么瞎了一双狗眼的大概更有意境。
他显然也有些震惊,但还算淡定。斜着眼看了看我,最终还是没有沉默。
“云云,你是多久没睡了,洗个脸后这么憔悴。”
尼玛,这人自来熟哇,从王小云到云云居然没有违和感。我想说我鸡皮疙瘩扒拉扒拉满地。
“我天天熬夜喝酒出去玩,就爱过夜生活。”我满脸轻浮,一副爱咋咋的的样。
他的脸明显有点拉长,看来他是个传统男生,嫌弃爱玩的姑娘。我只要照这个死穴打,一定黄。
他犹豫了下,还是跟着我走了一段路。
“云云,坐一路车你饿不饿,要不要找个地儿吃点。”他无视我的鄙夷,仍然继续前进。
我背着他狠狠使了一个白眼,决定放第二大招——吃穷他。
(五)
当我在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烦恼不已时,我不知道叶子的处境已十分艰难。
虽是闺蜜,但我俩的性格并不雷同。她性格很温柔,永远以别人的利益为优先考虑。体贴温柔识大体,所以很快就被男人挖走了。结婚后的她很听夫家话,勤奋工作努力造娃,完成了宝妈质变。
然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你会发现越懂事越贤德的女人往往命都凄苦。她们的懂事和贤德往往换不来体谅和珍惜,反倒是“从一而终的懂事”,“从一而终的贤德”,或者是“更懂事”,“更贤德”的高要求,这个贤名最终成为枷锁,桎梏了叶子一生的幸福。
在叶子生了一个女儿后,公婆从老家提了几麻袋行李,长驻她家,开始了毁媳不倦的作妖模式。
从经济干预,到催生二胎,到无端找茬,无所不用其极。叶子过着贫民阶级的日子,享着嫁入豪门的深似海,加上工作压力和带娃辛苦,人萎靡成一道闪电,跟谁都少话,近乎患了失语症。
而她心心念念的老公,因为抗拒成为夹心饼干,既想当孝子,又不想当恶夫,只能找个出差的茬,跑路了。这一行为将自己的责任择的一干二净,钱不少赚,家里那些糟心的事儿全抛出去了,留下叶子一人受敌。
我可怜的叶子,成天抱着孩子以泪洗面,却不曾对我言半句。当然这是后话,现在的我全身心都放在逃离逼婚上。
饭店是他挑的,环境还不错,消费不会太低。我阴笑阵阵,将包放下之后,径自去了洗手间,洗手花了五分钟——有四分钟我在思考脱身之计。
我的计谋最终确定:1、点一桌吃的,吃两口就走,他肯定会觉得养我很贵,弃;2、聊天时提我去国外不是旅游,是去看精神病,他肯定不想要一个精神病女友,弃;3、我的手机里有一张我和龙一的友情合照,实在不行就拿出来说我已有男友。反正龙一是日本人,他肯定也受不了,弃;4、我马上要去毛椰岛,一年半载的难说,他肯定也不会等,弃。这个缘怎么想都非破不可,我高兴了。
我信心满满冲出去,发现一桌满满的菜已点好。每道菜还都挺为我想的——木瓜炖雪蛤,红烧猪蹄,红枣乌鸡汤,娃娃菜,基维虾,清蒸鳜鱼。除去大菜,还有我喜欢吃的凉菜萝卜皮和花生米,最后发现这家伙还点了一个我超级喜欢的甜品——冰淇淋球。
无语了,这是我心里的蛔虫么,肿么我爱吃啥他都知道。
他一脸很真诚地笑,让我感觉有点狼狈。又开始新一轮分析:这家伙都没见过我,就能来接站,还能这么客气,显然是个老实人。虽然长得有点残败,但考虑到自己也不是啥美若天仙的人物,还是不要太恶毒了。
“有病吧,点这么多你吃的了哇?你家有矿是吧?”我想了一下,小小回怼。
他不仅没生气,还有点开心。
“你喜欢就不算浪费,你这脸色惨白的,好像经常熬夜,该多补补。”他这么一说,还大致都是挺补的菜。
我确实经常熬夜,我这个人很容易忧郁。所以我总是将自己的人生填满。做一份工作时间不够满,就再来份兼职,兼职之外还有空闲,那就拿来写作,什么时候我熬不住了,我才会乖乖睡觉。以至于手上满满的兼职资源,练就了一身万金油的本领。
会的接,不会的也接,每次都能顺利熬过,终于有天我得到了有生以来来自雇主的最高评价:我老婆要是有你一半,我做梦都能笑醒。
从那时开始,我对婚姻产生恐惧——我要像小羊一样温顺对内,还要像狮子一样出外捕食,否则只能得来男人的鄙夷。我确信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做生意的,只能赚不能亏。
眼前的这个,大抵也一样。这年头,哪有什么忠贞的爱情,全是泡沫。
“我睡不着,我有精神疾病,神经衰弱和抑郁症占全了,此次出国是去看病的。”我喝了一杯清茶,开始友好的和他战斗。
“啊,这么严重?”他脸色唰一下变了,气氛瞬间尴尬。
我心里暗自思忖,瞧这意思,这缘破了。
后面的饭局里,他只是说些有的没的,对我的事再没多加过问。最后也很绅士的付了款,并没纠结款项问题,也没表现出很厌烦的样子。
趁他去结账,我把包裹都收拾好,一个人费劲地往门外走。
他瞥见了,赶紧追出来将我一把拦住。
“干什么你,吃了饭就跑哇,你是不是太不地道了姑娘。”他第一次有点生气。
“额,我不想再麻烦你了,我这情况你也知道了,也没什么可让你占的,我也就哪来还哪去,省的再叨扰你。”我这话是真心的,对方虽不入我眼,但人不错,咱不能欺负老实人。
他一时语塞,半天不知该怎么回应,只是揪着我包裹上的袋子,让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刚才付了多少钱,AA吧。我转你。”我在一阵沉默之后说了这句话。我想如果他纠结的是饭钱,我这会算给他也就算两不相欠了。
“你脑子有病。”他恶狠狠剽了我一眼,将我身上的包裹拿上了车。
剩下目瞪狗呆的我,在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