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二十六
宋纪八
公元451年——452年
共2年
太祖文皇帝下之上
元嘉二十八年(公元451年)
1、
春,正月一日,北魏主拓跋焘大会群臣于瓜步山上,班爵行赏有差。北魏人沿江举火;太子左卫率尹弘对皇帝刘义隆说:“六夷如此,必走。”正月二日,北魏掳掠居民、焚烧庐舍而去。
胡诞世造反的时候,江夏王刘义恭等上奏说彭城王刘义康数有怨言,摇动民听为了不让失意之人因为他而生出野心,请将刘义康迁徙到广州。皇上将要迁徙刘义康,先派使者去告诉他,刘义康说:“人都会死,吾岂贪生!如果一定有人要利用我作乱,迁得再远有什么用!请死于此,不愿受反复贬窜的耻辱。”终于没有迁移。等到北魏军队抵达瓜步,人情忷惧。皇上担心不逞之人再奉刘义康为乱;太子刘劭及武陵王刘骏、尚书左仆射何尚之屡此启奏应该早日处理;皇上于是派中书舍人严龙带毒药去赐刘义康死。刘义康不肯服毒,说:“佛教不许自杀;愿随宜处分。”使者以被子将他掩杀。
2、
江夏王刘义恭认为碻磝不可守,召王玄谟回历城;魏人追击,击败王玄谟,于是攻取碻磝。
当初,皇上听闻北魏将入寇,命广陵太守刘怀之焚烧城府、船只,尽率其民渡江。山阳太守萧僧珍把全部居民集中入城,朝廷送粮食武器到盱眙及滑台的,因为道路不通,都留在山阳;又将水库全部蓄满,准备等北魏兵到,决开堤坝灌他们。北魏军过山阳,不敢留,而是直接去攻盱眙。
北魏主拓跋焘向盱眙守将臧质求酒,臧质给他送去一泡尿。拓跋焘怒,筑长墙包围,一晚上就建成;又运东山土石以填平壕沟,作浮桥于君山,断绝盱眙水陆道路。拓跋焘送信给臧质说:“我今所遣斗兵,尽非我国人,城东北是丁零与胡人,城南是氐、羌。设使丁零死,正可减常山、赵郡贼;胡死,减并州贼;氐、羌死,减关中贼。你若杀了他们,对我都是攻陷。”臧质回信说:“读了你的信,全部了解了你大奸大恶的胸怀。你自恃有马,屡犯我边境。王玄谟退于东,申坦退于西,你知道为什么吗?你没有听说那童谣之言吗?只因卯年未至,所以二军给你开一条饮马长江之路;冥冥中注定了你的死期,并非人事。我奉命将你消灭,本来准备到白登执行,师行未远。你自己来送死,岂容再让你生还,让你再回到桑干河享受人生!你如果有幸,得为乱兵所杀,如果不幸,就被我生擒,载以一驴,直送建康。我本来给自己留一具全尸,如果天地无灵,力屈于你,你把我碾为齑粉,或屠杀,车裂,也不足以报答国家。你的智识及军力,岂能胜过苻坚吗!如今春雨已降,四方军队正在集结,你最好安心攻城,千万别走!粮食没了,可以告诉我,我会给你。收到你所的剑刀,是要让我挥在你身上吗!”拓跋焘大怒,作铁床,上面树立刀锥,说:“破城抓获臧质,让他坐在这床上。”臧质又发布文告,告诉魏军说:“通知敌虏中诸士庶:佛狸给我的信,他就是这么对待你们。尔等正朔之民,何为自取縻灭,岂可不知转祸为福吗!”并写下悬赏台格,说:“斩佛狸首,封万户侯,赐布、绢各万匹。”
北魏军以钩车钩城楼,城内系以大锁,数百人唱呼牵引,车不能退。既夜,城中敢死队坐在桶中,用绳索悬挂而出,截断魏军铁钩,收回城内。第二天,北魏军以冲车攻城,城墙坚硬,每冲一次,不过颓落数升泥土。北魏军于是肉薄登城,分番相代,坠而复升,莫有退者,杀伤万计,尸与城平。前后攻打三十天,不能攻拔。这是北魏军中多疾疫,又有情报说建康派水军从海路进入淮河,又下令彭城断其归路。二月一日,拓跋焘烧毁攻具退走。盱眙人要追,沈璞说:“今兵不多,虽可固守,不可出战;但整舟楫,假装我们要北渡,让他快走,不须真追。”
臧质因为沈璞是城主,请他上捷报,沈璞坚决推辞,归功于臧质。皇上听闻,更加嘉许他。
北魏军过彭城,江夏王刘义恭震惧不敢击。有人报告说:“敌虏裹挟南方百姓一万余人,今晚应该宿营在安王陂,去城数十里,现在追赶,可以全部救回。”诸将皆请行,刘义恭不许。第二天,驿使到,皇上下令刘义恭悉力急追。但此时北魏军已经远去,刘义恭于是派镇军司马檀和之向萧城。北魏人已先接到消息。将所裹挟的百姓全部杀光而去。
程天祚逃归。(去年被俘。)
北魏军前后攻破南兗州、徐州、兗州、豫州、青州、冀州六州,杀掠不可胜计,丁壮者即加斩截,婴儿贯穿于槊上,盘舞以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余,春燕归来,找不到屋檐,筑巢于林木。北魏战士马匹也死伤过半,国人皆有怨言。
皇上每次命将出师,常常授以具体作战计划,交战日到了,也要等待他的命令,所以将帅们都犹豫彷徨,不敢自决。又,江南部队多不是正规军,轻进易退,这是刘宋之所以失败的原因。从此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落了。
二月十九日,刘义隆下诏,赈恤郡县人民遭敌寇摧残者,免除田赋捐税。
二月二十日,降太尉刘义恭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二月二十四日,北魏主拓跋焘渡过黄河北返。
二月十七日,降镇军将军武陵王刘骏为北中郎将。
二月二十八日,刘义隆进入瓜步。当天,解除戒严。
华杉曰:
想起那首儿歌: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如今小燕子回来了,“我”死了,家园也没有了。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因两位君王的意气而爆发,为什么孙子兵法说,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因为战争的目的是平定,不能平定,则胜利无意义,无非是双方比谁损失小。好像打架,他踢了我两脚,我踢了他三脚,就觉得我没吃亏。这场仗,就是拓跋焘和刘义隆的一场大规模斗殴,一个在前方亲自作战,一个在后方亲自指挥,都是他们的游戏。克劳塞维茨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没有政治解决,战争就只有损失,没有收益。
臧质和沈璞相互让功的佳话,让我想起《论语》里颜回说他的志向:“愿无伐善,无施劳。”伐,是矜夸;施,是夸大。我希望不要张扬我做了什么好事,也不要夸大我有多少功劳和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