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李和小李,是同年同月生的,大李比小李早生十天。
大李家住村东头,小李家住村西头,两家人关系很铁,时常走动。
大李和小李,一起上小学,同班——当然得同班,因为村小每个年级就只有一个班——但巧合的是,两个人读初中,读高中,读大学,居然也都在一个班,这概率就极罕见了。
大学毕业,两个人都被分配到县财政局工作,同事们都很喜欢这两个年轻人,也都亲热地喊他们大李小李。
大李小李是好朋友,好得就像一个人。
两个人都住单位的单身宿舍,自然地,就拼火吃饭了。小李烧得一手好菜,所以大李就主动负责刷锅洗碗,下班了,他们就自己做菜吃,然后看电影,打台球,过得很快乐。
有一天,单位的王大姐给小李介绍对象,相亲时,小李拉了大李去壮胆,结果女孩子却看上大李了。
于是,大李先恋爱了,先恋爱的大李就不怎么来小李这搭伙吃饭了,大李的女朋友家就在县城,大李常常去女友家蹭饭吃。
在小李这边,虽然跟大李一如既往地拍肩膀称兄道弟,但夜深人静时,小李睡不着,睡不着的小李就觉得大李有点不大厚道。
过了不久,政府修高速公路,大李家的房子要拆迁,于是大李家就得了一笔赔偿款,大李他爸妈就在城里买了一套商品房,一家人都搬城里住,一辈子种地的老李夫妻俩,就成了城里人。
小李再回村时,就觉得有点不自在了。为啥?因为大李小李是村里仅有的两个在县城吃公家饭的人,所以村里的人们就有意无意地,把大李跟小李放一起进行比较,这人比人,得气死人,在乡亲们眼里,找了城里女娃又在城里买了房的大李,就比小李混得好多了。
慢慢地,小李就不大高兴回村了。
刚开始,小李只是哀叹自己运气不好,拆迁没轮上;渐渐地,这对于命运的责怨,就转移到父母身上了,心想当初他们盖房子怎么就没有先见之明呢?
小李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大李。
大李可能觉得“抢”了小李的女友,为了避免尴尬,跟小李的交往,也就淡了。
后来,大李结婚了,小李也成家了。
小李总觉得自己的本事并不比大李差,大李只是运气好罢了,我小李混得也不比大李差哪去么。
说这话,小李是有依据的。你看他,买的房,比大李家的房子大10平米;结婚办酒,排场比大李婚宴时多了5桌客人;大李的孩子是两道杠,而小李的孩子是三道杠……
后来,大李岳父的老朋友,来本市做了市委书记,很快,大李就成了“李局”;小李呢?虽然大家都喊他“李主任”,其实也就是一主任科员。
小李心里头有点愤愤然,觉得这大李凭什么就得到提拔重用了?无非是借了老丈人的势。这世道!
小李就很难过,把自家的亲戚朋友排排队,他小李还算混得最好的——谁又能来帮帮他呢?!这么一想,小李就很绝望。
让小李绝望的,其实并不是自己不能提拔,而是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追上大李了。这让小李非常悲愤。
悲愤而无奈。
好在小李胸怀宽广,他觉得跟大李比拼职位是愚蠢的,也是毫无意义的,官员么,不还是有退休的一天么?那么,问题就来了,他小李,跟局长大李,比什么呢?
比健康啊!
大李人到中年后开始秃顶,小李摸摸自己的满头黑发,就很有成就感。
单位例行体检,大李“三高”,小李看着自己体检报告上一个箭头都没有,满心欢喜。
对于小李的这些纠结,大李浑然不觉。当然啦,高高在上的人,是没有兴趣在意小人物的内心感受的。
但大李终究是念旧情的人。念旧情的大李,帮小李做成了一件事,这件事,对大李是小事,对小李是大事。
小李的小舅哥是包工头,在小李的引荐下认识了大李,大李看在小李的面子上,帮了包工头一个小忙,帮他接到个工程,那是政府雨污分流项目的一个标段,闭着眼睛就能赚大钱的啊。
包工头当然是知恩图报的,感谢了小李,更感谢了大李。这本来也不算啥事。但不久,大李和小李,还有包工头,都被举报了。
自然是纪委介入,立案侦查。毫无悬念地,举报属实。幸亏包工头给大李的钱,数额并不大,也够不上吃官司。小李作为中间人,吃了一个记过处分;大李呢,被一撸到底,只保留了公职。
大李和小李,就这样,又成了普通同事。
这天,小李做了几个拿手菜,喊大李来家里吃饭,大李反正没啥事做,就来了。小李大李,喝着酒,骂美国人,骂日本人,也骂那个断子绝孙的举报人,两个人一起感叹着人情冷暖,一瓶白酒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小李有点微醉,微醉的小李向大李看过去,他发现,大李,发小大李,老同学大李,最好最好的朋友大李,现在终于又回来了!
不做局长的大李,就是个普通老头,他软蹋蹋坐在小李面前,这让小李有了几分放松的惬意,或者说是惬意的放松。
大李不知道的是,举报人其实就是小李,小李把自己给举报了。举报的后果,是小李自己也吃了个处分,工资降了一级——但小李心里一点也不后悔。
小李把酒瓶倒过来摇一摇,又摇一摇,一滴酒都没滴下来。看来,这瓶,是真的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