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你把那纸条呢?”文曙碧坐在桌子一端,端着牛奶杯饶有兴致地发问。她的肚子已经大得不行了,行动不便,已经开始休产假,一个人在家实在无聊,就约了苏错到市中心家附近的咖啡馆坐坐。
苏错其实是心情很不好地回来的,走之前她老娘旅游回家了,见了她就是一通连挖苦带讽刺,惹得苏错父亲看不下去了老两口又大吵了一架。苏错一气之下干脆住到酒店去,提前签了机票返回法国。一路上总是能想起狗剩的样子,她猜回到家狗剩一定会用讥讽的神情看她,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想见他,非常非常想。她很想听他讽刺自己,每次听完都心情好好!她觉得自己肯定是有病了,病得还不轻。
结果回来就是这么一个噩耗,这货走了,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溜掉了。啊,也不是,带走了她的笔记本电脑。虽然给她留了一台崭新同牌子最新配置的,可是用起来哪儿哪儿都不顺手,这个骗子,这个王八蛋!当时梁建波结结巴巴告诉她事情始末的时候,苏错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就给我一张破纸,上面一没头没脑的电话号码,然后告我报自己名字,要多少钱有多少钱,这是不是有病?我都怀疑丫的临走前给梁小贱开了一张支票,被私吞了!”苏错的脖子都涨红了,这个王八蛋!
文曙碧看着她的表情,心里感觉很好笑,“是不是被小梁私吞了?”
“我觉得他不会……”苏错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想的是,如果有人拍一张五百万欧的支票给我,说不定我就吞了……,“梁小贱不是那种人!”
苏错当时很生气,而且还带着一点点伤心,如果不是当着他们三个面,她一定会掉眼泪。于是她拿过那张纸条,二话没说,“啪”地打开煤气灶,丢了进去。罗倩倩暗自懊恼,早知如此,她应该偷看一眼号码,帮苏姐记下来,这下多不划算,鸡飞蛋打!
“你居然把它烧了?”文曙碧有点遗憾,“问他们要不要钱两说,至少你得把号码留着。”
苏错没搭话,为了掩饰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她端起热茶喝了一口,“好烫!”她吸溜着嘴巴,这下,文曙碧应该不会注意到她发热的眼圈了吧。
狗剩只带走了那台笔记本电脑,剩下的那些东西,包括苏错买给他的衣物,从里到外全都留在阁楼里。原来真是富家子弟,据梁建波说,来接的是豪车,还有管家和保镖(他自动默认那个灰西装是管家),身上的行头全换了,写字都改钢笔了(家里没钢笔,基本全是铅笔和圆珠笔)。
文曙碧细心地看看苏错的表情,用很温和的声音说,“还是挺难过的,就这么走人!”
这话戳破了苏错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她开始噼里啪啦掉眼泪珠子。文曙碧没有安慰她,只是递过去一张纸巾,安静地看着她。
大概哭了五六分钟,苏错擦擦眼泪和鼻涕,带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文姐姐,你别笑话我!”
“怎么会?”文曙碧轻松地笑着说,“如果我和一大笔钱就这么擦身而过,也会后悔得哭!”她这么说,倒把苏错心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点情愫轻轻遮了过去,苏错很感激她。
“我也在三大那边的Crous申请了个房子,”苏错说,“那边退租了,今年不想那么多烦心事,上课找实习顺便去三大学法语,明年一定要找到下家!”
“开课了吗?”文曙碧看看落地玻璃窗外,今天是里尔的“moule节”,是欧洲最大的旧货市场节日,习俗是吃贻贝,每家餐馆都把顾客吃过的贻贝壳堆在店门口,谁家堆得越高彩头就越好,预示着新的一年招财进宝,财源滚滚。每年到了这个日子,金全福的老板都会……说起来很匪夷所思……会跑到外面去高价收购贻贝壳,所以他们家每年的彩头都最高,不过,到现在也没如老板愿发大财。
“下周!”苏错回答,也扭头看着外面的热闹场景,人人都喜气洋洋走来走去,大约有四十万人挤在老里尔狭窄的街道上,牙长一段路都要走半个多小时。除了卖各种旧古董二手货,还有人拿出了自己手工制的物品来卖,从肥皂到项链耳环,不一而足。里尔难得的艳阳高照,所有人都不怕热,挨挨擦擦,挤来挤去。
按照文曙碧现在的状态,自然是不好出去挤的,她也不适宜多加走动,和苏错聊聊天,过一会儿让会过来接她。
“文姐姐你什么时候生?”苏错才想起来关心一下对方。
“还有一个月!”文曙碧刚说完,眉毛突然拧到了一起,“恐怕等不到了!哎哎哎,破水了,快帮我叫车,叫消防车……”
苏错万万没想到,文曙碧的产前课里还学了点儿生活小常识,在法国急救的时候,叫救护车不如叫消防车,首先消防队里有急救用的车,不一定都是灭火和救灾的,其次消防队的行动远比救护车那帮人敏捷。之前文曙碧的那个助产士一再叮嘱她,到了关键时刻,一定要叫消防车。当时文曙碧就开始自动脑补一大群老爷们围着一个待产妇的样子。
让赶到医院的时候,文曙碧正在待产室里监测胎心,苏错坐在她旁边,一脸紧张。
“怎么样呢?”让放下从家里赶紧带过来的住院箱,“护士说什么?”
文曙碧就感到身子下面哗哗地往外漏,一动都不敢动,她很担心还没等到孩子出来,羊水就要漏光了,“护士说今天还不一定发动,说不定到明天。她说待会儿让医生来看看!”
说着那光头红面的医生兴冲冲地走进来了,“先生,女士,呃,女士们,你们好!”一副话痨的样子,然后用了蹩脚的英语对着文曙碧,“感觉如何?”他做手势让苏错站远一点,然后戴上塑胶手套。
苏错几欲作呕,这这这是生孩子,这女人还有一点尊严没有。她看着医生检查文曙碧的产道,赶紧找了个借口躲到门外头去了。医生很淡定,“开了两指”,他做了个表情,又伸手进去摸了半天,“啊,摸到头了,不过有些糟糕,两个孩子呈面对面状态,我怕顺不下来。我现在就去看看有没有产房空位,大概需要剖吧!”
听了这话,文曙碧的眼泪刷就流了下来,这是给吓得,她颤抖着声音问,“疼吗?”
医生耸耸肩,“有麻药,别害怕!我想……”他开始翻看文曙碧的医疗记录,“ok,你已经见过麻醉师了,这很好!我去安排一下,让护士来告诉你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除了待宰还要做些什么?护士过了一会儿进来了,“去走廊尽头的浴室,用里面的消毒浴液把全身洗洗干净,换上手术袍,就可以进产房了!”
还要洗澡?文曙碧的眼睛瞪得核桃那么大,“我不敢动!”身子稍微一挪动,就哗哗地漏羊水,真怕这羊水漏光把孩子憋死了!
“没事!”护士满不在乎地说,“且能撑呢,宝宝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脆弱,快一点。医生说你不太容易顺,大概要剖!”
让走到门口求助,“苏,帮我一把,谢谢!”
苏错和让一边一个费了老大劲儿把文曙碧扶起来,她可是重了不少,整个孕期体重增了十四公斤,已经达到医生容忍的上限,早在两个月前医生就总威胁她少吃饭多活动,增重要是超过十五公斤,就会强制她减肥了。
感觉就好像两只蚂蚁扛着一条大肥虫子,拉拉拽拽来到走廊尽头。苏错本来想进浴室帮忙来着,结果一开门,傻眼了。这破浴室比一个意大利式冲淋房都小,别说挤俩人进去,就是文曙碧进去,大肚子在里面估计都转不开。
文曙碧咬牙说,“还行吧,凑合了,我自己进去。”她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进去把门关上。苏错斜眼瞥见让的表情,一脸焦急和不忍,于是开口安慰,“你别着急!”
让的神色有一点惭愧,他说,“哎,早知道就让她妈妈过来好了,可怜的孩子,真怕照顾不好她!”
苏错心想,你丫现在想起丈母娘,可是太晚了,等文姐姐生了我就让她装死,躺床上一动不动,我看你丫花多少钱整个月嫂去!想起之前文曙碧跟她的吐槽,苏错居然有一种快意恩仇的感觉,这就叫六月债还得快,别看你当初跳得欢,一到秋后就拉清单……
里面水声停了之后,文曙碧打开门,身上套着宽大的手术服,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咬牙蹭了出来。让赶紧伸手扶住,“去哪儿去哪儿,现在去哪儿?”他开始嚎起来!
文曙碧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一周前的产前课就是带着孩子爸爸认识产房,让可是借口学校有事百般推脱,现在嚎顶个屁用!文曙碧觉得心火越烧越旺,恨不得在让的脸上抽两巴掌。可是腰腿已经酸得撑不住了,宫缩的感觉也开始强烈起来。她有气无力地说,“看路标……”
顺着箭头总算走到产房,麻醉师和助产士已经到位,文曙碧的腿抖抖得爬不上去,苏错几乎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把她扶上去坐好。麻醉师让苏错帮忙撩开手术袍,让文曙碧低头,下颌顶着胸口,她在文曙碧的脊椎上慢慢地找位置。让把脑袋转到一边。文曙碧疼得浑身发抖,麻醉师柔声安慰,“别怕,忍着点儿,我已经找到位置了,太太,您忍耐两秒钟。”又粗又长的针管插进了脊椎,文曙碧觉得一股凉凉的水流进入体内,她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但是浑身哆嗦了起来,好像很冷的样子。
“你怎么样?”让拉着妻子的手焦急地问。
“很high……”文曙碧抖着嗓子回答,“毒品上瘾就这感觉吧?”苏错忍不住哧地笑了出来。
“先生!”助产士过来说,“待会儿如果是顺产,您可以呆在这里,如果需要剖宫,您得出去。小姐,您……”她转头看向苏错。
苏错马上有礼貌地点点头,“我在外面等!”
“谢谢!”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煎熬。让看着文曙碧,一直在浑身哆嗦,忍不住按铃叫来了护士,问她,太太会不会很难受?
护士看看各项指标,轻松地回答,这只是麻药的正常反应罢了,不必担心。她看着让铁青的脸,好意提醒,先生要不要出去买杯咖啡喝,产房外走廊就有自动售卖机,反正时间还早。但是让铁青着脸拒绝了。
护士笑笑,退了出去,她告诉同事时刻准备着抢救这位先生,恐怕他会比自己太太更先倒下!
让在产房里转了七八百个圈子,眼看着几个小时过去了,隔壁监护室的护士们仍然在说说笑笑,没有一个要过来的样子,忍不住想发火。就在他走得快要被文曙碧训斥的时候,医生突然带着一票人闯了进来,手持器械,明火执仗,感觉进来一帮黑社会的。
让满怀忧虑地看了一眼躺在产床上的妻子,正准备医生宣判令下就往外溜,还是站在外面心理冲击小一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