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被性侵后上吊的林奕含

林奕含,台湾女作家。1991年出生,其少时遭老师诱奸,后来演化为严重的心理疾病。在学校成绩优异,但因病情恶化,多次中断学业。2017年四月出版长篇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她生前接受采访曾说:“这个故事折磨、摧毁了我一生。” 2017年4月27日傍晚被警方发现于自家卧室上吊自杀。——前情介绍

林奕含

奕含,你好:)若你在天有灵,应该能听到我接下来要说给你的话吧。

第一次听闻你的名字是在两星期前的微博上,当时有一位名叫范雨素的阿姨,猛然间,凭一篇质朴的自传体文章,火遍网络。发那条微博的人说:你的作品比范雨素的好看多了。

于是,我花了一天时间读完了,你最近刚出版的自传体长篇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本以为,网民夸你的作品是出于为逝者讳的文化心理与善良心肠。但打开你的这部长篇,只是读了几页,便感到一股股灵动的奇气扑面而来。通篇妙喻迭出,佳语不断,语言很有中国味也颇具现代风。你的文才是鬼马级别的,比范雨素的确高出一个数量级。

当生前的你,被读者问道:“小说主人公是不是以你自己为原型”时,你说:“很抱歉,不是,让你们失望了。小说来自我认识的几个女生的真实经历。”

你故去后,你的父母将真相公布:“书中的女主角,都是女儿的亲身遭遇。她为了保护父母和家庭,才隐晦分写。”

哀哉!我想正是因此,你才会在关于本书的采访视频中强调:“如果你从这本书中读到了痛苦,那都是真实的。” 用“痛苦”这个词,来形容你所承受的一切,多少有点轻飘,因为来自你心理阴影的痛苦、抑郁、孤独和绝望,已超乎常人的想象。

当你的老师硬插进来,而你为此道歉。你恨老师,也许更恨自己当时的懦弱。后来你痛悔自己没有全力反抗。自失导致的罪祸,尤其令人窒息。

当你被迫与狼师发生关系后,你想通过爱上他,来释散被强暴的心理阴影,而你最好的朋友怒斥你:“你真恶心,你好恶心,离我远一点。”

当你事后和父母谈到性教育时,你父母说:“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

当同龄男生以近乎求情的态度来向你求爱时,你基本上都是拒绝,因为你没办法说出口的痛苦心声是:“其实是我配不上你们,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

当你到网络上寻求大众的声援时,收到的回复却是:“所以…你拿了他多少钱?” “鲍鲍换包包” “当补习班老师真爽” “第三者去死” “对手补习班工读生发的文吧”………

这些事后的荒谬遭遇和巨大打击,让你患上了“精神之癌”。但你仍然没有放弃,你写出这本名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书,抒解自己彻骨的抑郁与擦不去的心理黑影,并希望这世上少一些房思琪式的被强暴。

最难得的是,尽管你遭遇了惨痛至此的大不幸,但在《房思琪》这本小说里,你仍然不忘在浓稠的黑暗中寻索美的踪迹,在肮脏的邪恶中追求爱的光辉。这是我很敬佩你的地方。

不过,说句实话:我对你没有充分反抗狼师的兽行并勇敢揭露他,感到不满。或许,你是觉得即使严惩了罪魁,你心灵的创伤仍不会被疗愈吧。但是,若能把狼师尽快揪出来,并让正义之士痛打之,就可以遏制更多类似悲剧的发生啊。不是吗?

你在某种程度上的确中了张爱玲的毒:美感上,丰溢奇诡。力度上,贫乏娇弱。你们在文学和人生上,确实都有些相像。

然而,你又是很勇敢的,因为你最终出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这本书。

很多以残酷青春为主题的小说和电影,其实都是无病呻吟、强说伤愁的。但你以亲身的沉痛经历为素材,并以一支才华横溢的工笔,写出了这部反映世界与人性阴暗面的小说,而且选择出版——这,很大胆,非常有意义。

那些遭遇过同样不幸但从不敢公之于众的人,在默默读了你的小说后,将不再感到那么孤单。

你问:“艺术是巧言令色的吗?” 言行相悖、心口不一的艺术家,永远只是其中一部分呀。

你叹:“文学辜负了我。” 但你可以投奔佛学。它之伟大、慈悲是有可能将你从无比的痛苦与彻骨的绝望中,拯救出来的。

关于你的终极选择——自杀,我想说:我能理解,自杀真不一定是错弱之举。

结语

奕含,你是人间的一朵奇丽的玫瑰,在一个狂暴的雨天,被打上了许多泥点。许多花瓣坠落,甚至被践踏,但其芳香如故。化作春泥,仍能护花。

生命之缘,就像宇宙间的风。风起了。你的枝头也有许多花瓣,被吹离地面,在空中飘飞。飞吧,飞吧。愿你的花瓣能飞到天之尽头,然后幻化为美丽的光影。那时,一切黑暗与痛苦,都将不复存在。

                余文殊

               2017年5月11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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