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读初一时，我身体突然发育特快，个子从一米五八窜到了一米七，班主任张老师把我的座位从第一排调到了最后一排。
同桌的秀秀是班花儿，两只杏核眼特别透亮。她是独生女，家里有钱，学习成绩排在班里的前十以内，公主似的特骄傲。
当然我也是玉树临风，和秀秀坐了同桌后，同学们时不时地投射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可我性格有点儿孤僻，这要怪我妈。
妈一共生了四个秃小子，我是老四。爸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妈瞅着我对爸说，不然把四儿过继给你弟吧。
我九岁之前享受了六十年代稀有的独生子女待遇，叔、婶儿视我为宝贝。
九岁那年，大哥突然跑来跟叔说，“妈想四儿想得不行了“，哥要带我回家。妈在爷奶眼里可是家里的大功臣。叔和婶儿叹了半宿的气，第二天一早我跟哥回到父母身边。
我从一个独宠娃秒变群养。早上我习惯性的要吃煮鸡蛋，妈说:“你爸都没吃呢，哪儿轮得上你？”
妈脾气大，不过她爱我是真的，不然她也不能派大哥去接我回来，我经常这么安慰自己受伤的心。
我夜里总想念叔、婶儿，妈说户口都转回来了，甭惦记回去了。
我特想赶紧长大挣钱，就为每天早上能吃上个煮鸡蛋。
秀秀现在是我同桌了，我心里有点儿小兴奋。她人美还特爱笑，一笑俩酒窝如春风拂煦。
夏天她穿一条碎花短裙，两条修长的腿，被衬得特别好看。我趴在课桌上，脑门枕在胳膊上，眼睛没闲着，秀秀白嫩的肌肤晃得我眼花缭乱，我无心听课。
秀秀的文具盒里的文具特别精美，秀秀允许我随便用。考试时她还会偷偷把答好的卷子露出来让我抄。顽皮的朝我眨眨眼，露出俩酒窝。
有几次她特意带了煮鸡蛋给我，刚开始我拒绝她的好意，可她执拗地说“喜欢吃就吃呗，我家有的是！”
后来还给我带德芙巧克力和她叔叔从国外邮寄回来的花花绿绿的糖果。我觉得世界因秀秀而变得甜蜜美好起来。
偶尔，我俩的身体会有些不经意的短暂触碰，我喜欢这感觉。秀秀并不躲闪。她不像班里有的女生那样先白你一眼然后用烦人，讨厌，滚蛋来挑战你的耐心。真是人丑多作怪。
我的话开始多起来，嘴角常常上扬。妈说四儿性子变了。
秀秀有时和班里其他男生嬉笑打闹，我就无端有些烦躁。有两天秀秀生病没来上课，我心里空落落的。秀秀好像一颗珍珠，镶嵌进了我的心底。
“亲爱的秀秀：你好吗？
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你在我眼里是那么纯洁美好，你的存在使我的生活处处充满了温暖和善意！
我可能有点儿傻，每天坐在你身边我都精神紧张不知所措，生怕自己表现的不好让你看不起我。
我喜欢高尔基，也喜欢帕瓦罗蒂，我的梦想里现在多了一个美丽的你。
我会努力学习，我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要好好保护你。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们一起读高中，考大学。
我希望你成为我一个人的公主！
你愿意吗？我等你的回答。
你的同桌贺四儿”
我写了平生第一封情书，趁秀秀课间去厕所的功夫悄悄塞进了她的书包。
我心怀忐忑地期待着秀秀的回复。
02
“投送“情书的第二天一早，班长就在早自习结束后跳上讲台，当着全班同学对我说“贺四儿，张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大伙儿的脸“唰“的一齐转向坐在最后一排的我。我用余光看了一眼秀秀，她气定神凝的看着前方，没理会我。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低着头快速穿过坐满同学的“夹道”，走出教室我搓了搓手，平复了一下心情，径直向教师办公室走去。
班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老师，他教我们语文课，我语文成绩不差，作文还经常被老师当范文表扬。想到这，我大着胆子喊了一声“报告”，“进来吧！”里面传出老师的回应。
张老师表情有点儿严肃，他手里拿着我写给秀秀的信。
我把头埋得更深，像只鸵鸟。老师开始批评我了，语气平和，音量很低。我头晕脑胀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突然站起来拍拍我单薄的肩，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吧，我替你保守秘密，回头给你换个同桌吧。好好念书，将来什么样儿的女孩儿没有哇。”
我泪眼汪汪地看了老师一眼，点点头，给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不是个坏男孩儿，我是准备认真对待这段感情的。
当天下午，我和秀秀的事儿像长了翅膀，全校师生都知道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逆风传千里。
我恨秀秀，我想不明白，她不喜欢我，为啥平时总给我带好吃的？为啥总对着我笑。
我俩友谊的小船还没有启航就直接翻得很惨，她让我颜面扫地。
在学校，我躲闪着大伙儿不怀好意的目光；回到家，爸妈哥们也冷着我，觉得我给老贺家丢了脸。
我沉默寡言，越发孤僻。我的日子黑暗得无边无际，我有了一了百了的想法。
半夜我爬上了家里的二层小楼屋顶，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从此闭嘴，让秀秀后悔一辈子。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不友好的世界，朝着叔、婶儿的方向拜了拜。
纵身一跃，从楼顶跳了下去。
03
“四儿，四儿，我的傻儿子，醒醒！”
我睁开眼睛时，躺在了医院急诊科临时病床上。妈的眼睛哭成了烂桃儿，声音也有些嘶哑。
我还活着，老天看我太年轻不忍心收我吗？我动了动四肢，右脚隐隐的疼。妈说右脚脚踝骨裂了，打了石膏。
“我的歌声穿过黑夜，向你轻轻飘去，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亲爱的我等待你……”
听，舒伯特的小夜曲。忘了吗，我还有我的音乐梦想，为了一个秀秀就放弃我的追求？我他妈的怎么如此愚蠢！
接下来的几年，我心无旁骛，秀秀的事儿也慢慢淡出了大家的视线。我努力学习功课，课余时间开始系统练习声乐。
我真的长大了。
音乐学院毕业后，我进了歌剧院成了一名歌唱演员。
三十二岁的时候，成家立业。妻子美丽贤淑，儿子乖巧可人。
可谓事业有成春风得意，人生开了挂。
秀秀从其他同学那里打探到了我的联系方式，她约我见面，说有话跟我说。
周末傍晚，我跟妻子说加班，赴了秀秀的约。
街角咖啡馆里悠悠的背景音乐，昏黄的灯光，充满了暧昧的情调。
“四儿，你好吗？”秀秀主动打招呼。听到她的声音我恍然隔世。
秀秀穿戴得像个富婆，手上的钻戒闪着绿光，我突然想起她那碎花短裙下的大白腿。
“我挺好的”我淡淡的回答。
我点了两杯美式咖啡，不加糖。
秀秀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先是对当年的“不仁义”的事情道歉，态度诚恳得有点儿低声下气。
对于秀秀上交情书的事儿，要不是她特意道歉，我几乎淡忘。毕竟当年只有十三岁，懵懂青葱。我一大老爷们儿哪能不依不饶呢！
她絮絮叨叨，我注意力都在她那张未老先衰的脸上。昔日明媚的大眼睛四周过早地有了浅细的鱼尾纹，尽管认真画了妆，还是抵不过岁月的蹉跎。
说句不厚道的话，眼前的秀秀已不是我的菜了。
她接着又讲了自己生活现状，结婚没多久，老公得了绝症，儿子才两岁就撒手人寰了。秀秀说着说着开始抹眼泪。
“都过去了，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我想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片汤话。
秀秀擦了擦眼泪，补了个妆。空气终于不再凝重。
“儿子读小学就送美国去了。他叔叔姑姑都在美国可以照顾他。”她说。
是呀，秀秀家境殷实，她现在是一身轻，只是缺少一个疼爱她的人。
她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欲望。二十年前骄傲的公主了无踪迹。
04
秀秀开始主动邀约我，歌剧院这段时间刚好排练完《图兰朵》我正得闲。
歌剧院美女如云，也有几个新毕业的女孩儿明里暗里的对我有点儿意思，我仪表堂堂风华正茂要说一点儿不动心真不是实话。
我事业正在上升期，通往成功的路上开不得玩笑。我得保持庄重。
秀秀不同，她是我少年时未完成的一场春梦。
我俩的足迹踏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处浪漫幽静的角落。她爱我爱得如醉如痴。我迎合着，欢愉着，出轨的感觉还真的美妙。
整个夏天，我早出晚归，背着妻儿和秀秀翻云覆雨，挥霍着我剩余的情欲。舞台上的戏码被我延伸到了现实。
“四儿，你看，海燕，像黑色的闪电直冲云霄！”她喜欢模仿我的声音作为前戏的序曲。
“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一跃而起，闯进了属于我俩的温柔乡。
秀秀脸色开始红润起来，她精力充沛，久旱逢甘露。
我在家里承担了比以往更多的家务活儿，在妻儿面前表现的更加像个好丈夫好父亲。
我两处忙碌，透支的身体在“弹尽粮绝”的边缘维持。
秀秀风头正劲，她为我放弃了暑期去美国陪伴儿子。她要倾其所有为我举办独唱音乐会，助我早日实现歌唱艺术家的梦想。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是零，秀秀认真了。
我就一俗人，和大多数出轨的男人并无两样。妻儿是我前半生的一切，这分量并不比秀秀的荣华富贵轻。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况且，我没有离婚的打算。
05
秀秀几天约不上我有点儿着急，她声音急切地说”有重要的事儿”要和我尽快面谈。
初秋的小雨淅淅沥沥，我和秀秀去了第一次见面的街角咖啡馆。幽暗的光线下秀秀又添了几分憔悴，她穿了一条碎花连衣裙，似曾相识。
“服务生，两杯美式咖啡，不加糖”，我还是老习惯。
她眼窝深陷，见我落座便直入主题“四儿，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是柳下惠。沉默，我脑子够使。
“你要是觉得咱俩不能在一起，给句痛快话，我，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秀秀开始梨花带雨，嘤嘤的抽泣。
我心里好像蒙了一层冰，去意已决。
“秀，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不可能离开……”
“别说了”秀秀显然听腻了我这套“苦衷”。她抬起头冷冷的盯着我，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她想把我的嘴脸深深地烙在心里。
我躲闪着她的目光。
“好吧，既然缘分已尽，咱们就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秀秀收起了怨妇的姿势。
就坡下驴，此刻继续保持冷淡，生活会很快回归正轨。
我点点头，算是默许。
“贺四儿”
“嗯？”
“你爱过我吗？”
“我为你死过。”
“你还恨我吗？”
”不，一点儿都不”，我避开了恨字。
我句句实话。爱恨情仇已随风而逝。
秀秀瘫坐在椅子上，神情木然泪如泉涌。她疯了似的突然撕扯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我怎么这么傻？”
我下意识的抬起双臂揽她入怀，她忽地站起来，冲出了咖啡馆，消失在雨夜里。
一个月后，我收到秀秀发来的短信：
“亲爱的四儿，谢谢你陪我这么久。你让我真正感受到了做女人的美好和快乐！
二十年来，我始终生活在忏悔中。尽管如此，依旧无法唤回你的心。
我错过了你，便失去了世界。
我的四儿，不要再找我。我会用余生为你祈祷祝福。
永远爱你的念慈”
秀秀出家了，她用了比自杀更特别的方式回敬我。
这，就是我和秀秀故事。
【曲终人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