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夏日漫长,整个夏季都很漫长,记忆里的夏天,感觉几乎占据了我们整个的童年,炎热的午后,巷子里很安静,那时候没有车辆来来往往,吃过午饭,劳作的大人们,需要小眯一会儿的。
巷口的小渠沟边上,有小孩儿在捉蝌蚪,门口的树荫下,有老人在打瞌睡,那时候,我们巷子里,大部分都是三代同堂,巷子口的老奶奶眼睛看不到,也许能看见一丝丝光亮,因为我常常看到她仰着头,用手遮着眼睛,也许是怕被光照射。
她不用别人搀扶、也不用指引,天天自己扶着墙走出院门,坐在门口的大树下,一条腿半立着,两手相扣放在那立着的膝盖上,另一条腿直直朝前平放着,现在想来,有可能是腿痛不能弯曲。
她是奶奶家对门,哈丽麦的奶奶,因为年老又有眼疾,不用去田里劳作也不用做家务,她年龄了可能睡眠也少吧,整个下午她都在门口坐着,或靠着大树站着,除了偶尔叫几声闹腾的孙子孙女儿,她几乎不和乡邻打招呼聊天,她只会说东乡语。
我的爷爷奶奶,那时候还不是太老,和对门哈丽麦的父母年龄差不多吧,爷爷酿醋,奶奶在家操持家务,照顾我们这些孙儿,我父母,和叔叔们都整天去大田里劳作,爷爷偶儿也会坐在门口,守着他的醋糟。
爷爷把酿醋残余的醋糟,摊平晾晒在大门口的空地上,怕小孩子们踩踏,还有鸡鸭刨食,他就坐在门口看守着,不时地大声驱赶来抢吃醋糟的鸡鸭鹅,和顽皮的孩童们,我爷爷不拘言笑,孩子们都怕他。
那醋糟刚开始晾晒的时候呈咖啡色,发出一股难闻的酸味儿,晒上了天后,慢慢干了,颜色也淡了,味儿也没有那么炝人了,晒干的醋糟应该是可以喂牲口的,爷爷要喂家里的奶牛。
那头白发的奶牛,吃了拌了麸皮的醋糟,可以挤出更多的牛奶,供应爷爷的孙子孙女儿们喝奶茶,喝奶茶要用砖茶,那时候也叫茯茶,或板子茶,现在市面上很少见到那么大块儿的砖茶,都是和砖差不大小的砖茶。
不知道当时砖茶多少钱一块儿,奶奶家叔叔姑姑们,正是半大小伙子,奶奶因为买不起砖茶,奶奶就把果树叶子晾干,兑奶茶,那奶茶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
记得我每天都经不起姑姑叫我,还有小叔叔也叫我,就去爷爷奶奶家睡,到了早饭的时候,就后悔了,那一碗有怪味儿的果树干叶子茶奶,我是怎么也咽不下去,最后,在爷爷的斥责声中,和眼泪一起吞下。
父母正年轻,农忙的时候中午都回不了家,带着干粮去田里劳作,没有父母管制,我们也不午睡,带着弟弟妹妹在门口挖窝窝玩,现在的孩子们都不知道挖窝窝是什么游戏。
我们那时常沉迷于挖窝窝游戏,在地上,挖两排各五个土窝,十个土窝里各放置五颗小石头,两个人玩,好像要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先走第一轮。
抓起一个窝里的五颗小石头,按顺序一个窝里放一颗,放完五颗,再抓还没放石头的一窝,如此反复,遇到空着的窝,就要吃掉下一窝石头,感觉和跳棋规矩有点像。
有的人家门口麦草已经拉回来了,高高地堆放着,有小孩子就在那上面睡着了,头发上沾满了麦草,我们对门吐拉洪的爷爷,也喜欢睡在麦草上,光着黑黑的脚。
吐拉洪家的都是男孩子,他母亲天天打馕,她在馕坑上坐着,用毛巾拍打着刚熟的馕上的草灰,边对着我母亲说:外江,一个馕坑十七个馕出来了,巴朗子即可,馕明天就没有了……
吐拉洪的母亲汉语不是太流利,面对着六个男孩子,还有年迈的公公、自己的丈夫和小叔叔,她无奈地摇着头,别看嘴上很是嫌弃男孩子多,可一旦吐拉洪和我们打架哭了,她可是护犊的母亲。
每当这个时候,她牵着吐拉洪的手,撵到我们家门口,用维吾尔语说一大堆,直到母亲教训完惹了吐拉洪的孩子,她才悻悻然回转身,嘴里还一直不停地说,当然,这个时候她不说半生不熟的汉语了。
我家邻居住着母亲的姨姨一家,女儿们都大了,可能那个时候读书劳动去了,记忆里不多,只有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常常因为融不进我们几个女孩子的游戏,而恶作剧,在我们回家的时候,在我们的窝窝上拉一坨屎。
那时候我很羡慕海启澈,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上面两个哥哥,她不用带弟弟妹妹,玩窝窝也很厉害,最重要的是她小小年纪已经会做饭了,她还有一个好脾气的继父,巷子里的人都叫:他巴巴木匠。他巴巴,貌似海启澈的母亲的口气,木匠是他的职业。
阿西叶,和我年轻一般大小,那时候,也和我一样,带着弟弟妹妹,她也会做饭了,每天和我一起疯玩,一直到下午三三两两的人们回家的时候,她会呼妹唤弟赶紧回家做饭,有时候玩着玩着就忘记了,猛然看到她父亲回来了,她会一路跑着回家,她父亲会拿根树条子追赶着……
太阳完全落下去后,巷子里会热闹起来,这个时候,各家都基本上吃过晚饭了,天也凉了下来,大人孩子都一样,填饱了肚子,心情就会大好,这个时候的巷子时喧闹的。
女人们还要忙着洗洗涮涮,男人们也出现在巷子里,看孩子们在暗影里玩,午后坐门口的老人们都已进院里了,只有吐拉洪的爷爷还坐在门口,不时地用手拍打着腿上的蚊子,在暗影里看不清他的脸。
光阴似箭,那年那月,坐门口的老人们,就连那年那月,还年轻的父母们,在世的没有几个人了,当年挖窝窝的我们,已经是爷爷奶奶了。
岁月如流水,带走了一代一代的人,那些纯美的乡村记忆,留在了我的心里,再过几年,还会有谁记得当年的夏日午后,那个坐在树荫下打盹的老人,还会有谁记得躺在麦草上睡觉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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