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运动。最不喜欢的是跑步。
迄今为止,我唯一参加过的运动比赛是初二时的800米赛跑,那是在老师和同学的热情怂恿下参加的,老师和同学们都真诚地看着我说:去跑吧你肯定行。我于是热血沸腾地去了,结果跑了倒数第一,被倒数第二甩下整整一圈。在那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跑步那么差,因为从来没跑过。那次运动会是我们从小学到初中唯一举办过的一次运动会。
那次跑步的感觉生不如死。
所有人都像轻盈的鸟一样飞到终点,操场只剩下我一个人在捂着肚子气喘如牛地跑最后一圈,岔气让我委屈而狼狈,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湿乎乎地糊了一脸,我那薄而脆的自尊心也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碎成渣。从此跑步成了我的梦魇,我觉得它是世界上最无趣最可怕的事情。
“为什么要跑步?
“因为今天不想跑,所以才去跑。”
这是村上春树在他那本《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中说的。
当我无意中看到这句话时,我恰好有跑步的想法。当然绝不是因为我突然喜欢上跑步,也不是为了减肥,我已经瘦到一般人比不了。我要跑步的初衷是一些冷不丁冒出的想法,比如受够了自己颓废的状态,比如要挑战自己,比如要做一个好妈妈。
村上春树这句话出现得恰是时候。我被它吸引,因为我实在不想跑步,我想知道“因为不想跑,所以才要去跑”到底是什么感受。
刚开始跑就像炼狱。
那时正值冬天,我有过敏鼻炎,跑不了几步鼻子就酸痛难忍,完全不能呼吸,我那可恨的鼻子一到跑步就只剩一个功能,流鼻涕。而用嘴巴呼吸的结果是从喉咙到胸腔像着了火,火烧火燎地疼。本来跑步能力就不行,呼吸不顺畅更要命,跑不了几步身体就沉重得拖拽不动,我很纳闷平时不管走多远我都觉得身轻如燕,可是一跑步就像换了个身体,跑不了几百米身体就会变得僵硬、沉重、疼痛。以至于每向前迈出一步,我都要在“跑”和“停”之间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跑到痛不欲生的时候,我首先会想到我的宝贝存哥,存哥在小学三年级时曾跑过一次5公里,完全超出我的想象,当然这也多亏了孩子爸爸的鼓励和带动。想想自己曾经跑步的失败经历,我觉得无比汗颜。孩子这么棒,我不能太垃圾。如果速度拼不了,我还可以拼距离。
我还会想到村上春树。我后来才知道,村上春树激励了太多跑步的人。
当我也能一口气跑完10公里的时候,我激动万分,自己终于也能像村上春树跑一样跑10公里了!
我发现自己真正喜欢上村上春树,不是因为看了他的《挪威的森林》或者《海边的卡夫卡》,也不是因为他屡次被提名诺奖的实力,而是因为看到他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这本书。从这本书中我看到一个与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的村上。之前我只知道他写过哪些书,不知道他还是一位跑过100公里、搞过铁人三项、年年跑马拉松,每天坚持跑步10公里的运动达人。在他那种自我折磨式的自律和意志力面前,我感到自己渺小得像一粒灰。我常常会折服于作家们的才华、勤奋或者思想的伟大,而对于村上春树,我还多了一种强烈的感动。
“为什么要去跑步?因为今天不想跑,所以才要去跑。“这是村上春树对自己肉体的磨练,更是对自己灵魂的修炼。一想到他一个人跑在100公里的路上经历的那些痛苦、绝望、斗争和忍耐,想到他身为一名作家,却要拼尽力气去体验挑战带来的种种苦,我便有种想哭的冲动。人们常常会谈到修行,可是却没多少人真的付诸行动,村上春树不谈修行,但却像极了一位修行路上的苦行僧。
摘几段村上春树书中所写,感受一下他那有趣又令人敬佩的灵魂:
1、“希望一人独处的念头,始终不变地存于心中。所以一天跑一个小时,来确保只属于自己的沉默的时间,对我的精神健康来说,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功课。至少在跑步时不需要和任何人交谈,不必听任何人说话,只需眺望周围的风光,凝视自己便可。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宝贵时刻。”
2、“ 每每有人问我:跑步时,你思考什么?提这种问题的人,大体都没有长期跑步的经历。遇到这样的提问,我便陷入深深的思考:我在跑步时,究竟思量了些什么?老实说,在跑步时思考过什么,我压根儿想不起来。 在寒冷的日子,我可能思考一下寒冷;在炎热的日子,则思考一下炎热;悲哀的时候,思考一下悲哀;快乐的时候,则思考一下快乐。如同前面写过的,还会毫无由来地浮想往事。有时候,只是偶尔有之,也有关于小说的小小灵感浮上脑际。尽管如此,我几乎从不曾思考正经的事情。”
3、“请允许我说一点私事。觉得“今天不想跑步”的时候,我经常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你大体作为一个小说家在生活,可以在喜欢的时间一个人待在家里工作,既不需早起晚归挤在满员电车里受罪,也不需出席无聊的会议。这不是很幸运的事儿么?与之相比,不就是在附近跑上一个小时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脑海里浮现出满员电车和会议的光景,再度鼓舞起士气,我就能重新系好慢跑鞋的鞋带,较为顺利地跑将出去。“是啊,连这么一丁点事儿也不肯做,可要遭天罚呀。”话虽然这么说,其实心中有数:甚多的人,认为与其每天跑一个小时,还不如乘着拥挤不堪的电车去开会。”
4.清晨五点起床、晚上十点之前就寝,这样一种简素而规则的生活宣告开始。一日之中,身体机能最为活跃的时间因人而异,在我是清晨的几小时。在这段时间内集中精力完成重要的工作。随后的时间或是用于运动,或是处理杂务,打理那些不需高度集中精力的工作。日暮时分便优哉游哉,不再继续工作。或是读书,或是听音乐,放松精神,尽量早点就寝。我大体依照这个模式度日,直至今天。拜其所赐,这二十来年工作顺利,效率甚高。只不过照这种模式生活,所谓的夜生活几乎不复存在,与别人的交际往来无疑也受影响。还有人动怒光火。因为别人约我去哪儿玩呀,去做什么事呀,这一类邀请均一一遭到拒绝。
5“每次跑马拉松,我大体都会经历相同的心路。跑到三十公里,总觉得“这次没准儿会出好成绩呢”。过了三十五公里,体内的燃料便消耗殆尽,开始对各种事物大为光火。到了最后,则生出“揣着空空如也的汽油箱不停行驶的汽车”般的心情。然而跑完之后少顷,曾经的痛苦、可悲的念头眨眼间忘得一干二净,还下定决心:“下次我要跑得更好!”任凭积累了多少经验,增添了几岁,还是一再重复相同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