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明:本小说纯属虚构,不要对号入坐——故事发生在M国n市。为了写作方便,作者才让故事里的人的姓名按中国的来。
他去问院长,这恐惧症是不是传染啊?院长怀疑地看着他,说,这问话怎么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呢?他红着脸说,可眼下的阵势我不得不这么怀疑啊。要知道好几个患者是前几天把家人送来,自己也随后被送来了。院长截断他的话说,这话到这里打住,要不,上级会怀疑我们的业务水平。还有,这话传出去,那些不懂医学的人会恐慌的。
他脸面无光地坐在办公室正出神,护士长小王溜进来,一溜小碎步就到了他的办公桌前,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说,王大夫,我怀疑小徐也得了恐惧症。小王的声音压的低,有几个字的发音略微带着哨音。他警觉地瞅了一会儿小王,问,你为什么怀疑她?小王的眼珠子越发转的欢了,还飞快地回身瞥一眼办公室敞开的门,手撑住办公桌的沿,把头探过来,声音更低了,说,她总是直着眼瓷坐着,你和他说话,就像他面前忽然跑出一条狗来似的吓她一跳。人像算盘珠子,你拨拉一下,他动一下,丢东落西的,就是刚嘱咐她的话,转头就忘了,工作没法做啊,还脾气大的很,你稍微责备她一下,就和你干开了。这和住进院来的恐惧症患者很像啊!
他定定地看着小王,缩小了的瞳孔让小王局促起来,说,王大夫,我……我走了。他一激灵,回过神来,看着小王说,你让小徐来一下。
小徐怔着眼走进来,白大褂衣兜里的双手都抟着一颗小圆珠似的蠕动着,迟迟疑疑地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停下来,只是看着他,没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做。他看着小徐的眼睛说,小徐,你坐。小徐这才明白过来该这么做,连忙坐在了他对面。他仍然看着小徐的眼睛,问,小徐,你这几天是不是很厌烦你的工作?小徐难为情地说,有点吧。他问为什么?小徐说,工作老是来打搅我。他拧起眉头问,打搅你?……那你在干什么?小徐的脸更红了,说,我在等一个……嗨,我也说不清我在等什么,只是觉得它马上就出现了。他问,它出现了,会怎么样呢?小徐茫然地说,我不知道,反正它不出现,我就不安心,就是睡觉时也闭不上眼。啊呀,王大夫,我已经三天没睡一个好觉了,我是不是……小徐说着,捂住脸抽泣起来。
这又是一种焦虑现象。在他诊断过的恐惧症中,有的是觉得自己身边潜伏着某种危险,但就是找不到,也是不敢睡觉,就狂躁起来,先是砸手边的东西,接着是砸家里和办公室里的东西,最后,见什么就砸什么,以至于去打人,就因为怀疑那东西就藏在人家身上。有的是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围的水泄不通,一步一步缩小包围圈,慢慢地四璧合一,要把他夹死。这种患者总是失魂落魄,哭哭啼啼,喃喃自语:与其这么被挤死,不如我自个儿跳楼。有的是拼命地往家里买粮食和水,堆的人没地方睡觉了。问他这是为什么?他会捂住你的嘴,小声说,大饥荒马上就要来了,趁别人还没意识到,赶紧备荒啊!有的二十四小时抱着手机盯着房价,稍微降一点就竭斯底里起来。有的是到处喧嚷,生物大战马上要全面爆发,新冠肺炎只是个开始,人马上就要死绝了,趁大战还没开始,有好吃的就吃,好穿的就穿,好玩的就玩,什么人伦道德,通通作废,因为没有前途了嘛……
几天后,护士长小王从自家四楼跳下,摔成重伤。他问小王为什么跳楼?小王抽泣着说,她看到遍地都是饿殍,为了逃避慢慢被俄死的命运,就跳楼了。
他对院长说,三天的时间,我们两个护士也得了恐惧症。院长说,这有什么啊。他说,我询问了别的精神病院的医生,他们医院也是最近住满了恐惧症患者。院长说,这很正常啊。他眨两下眼,用力绞着双手说,我不得不暂时认定恐惧症传染,科学能证伪,说明科学对任何东西下的定义都是相对的。我们现在不把我们的怀疑上报给上级,一旦它真的传染,就会失去控制它的最佳时机啊!要知道恐惧症有一个特点,就是因为疑惧而自伤或者伤害他人,这种事我们医院天天在发生啊!当然了,就是不上报,它真的传染,如果事后追究责任,本市又不光我们一家精神病院,大家一分担,也没什么责任,但是,怕它失控后人人自身难保啊!尤其是我们这些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首当其冲啊!我们上报了,就是后来证明我们报错了,也不会责怪我们的。院长望了他一会儿,说,好吧,这话你千万不要传出去。我会以你怀疑恐惧症传染为由,请上级派专家来诊断,你负责接待。
第二天一下子增加了近百例恐惧症患者,其中本院医生一名,护士一名。下午,他仍然不见上面来人,麻着头皮去找院长,院长不在办公室。给院长打电话,院长说他有事,这几天不去医院了。上面来了人,你好好接待就是了。第三天,住院部走廊里也住满了恐惧症患者,哪里有点儿风吹草动,一走廊患者躁动起来,眼看要失控。下午,医院办公室主任打电话叫他过去,说,有一个你的电话。
是上级来的,询问恐惧症的事,语调慢条斯理的,让他窝火。他如实地报告了情况,说了自己的看法。上级说,本省的专家马上就到,你做好接待工作。
他放下电话,吞吞吐吐地对办公室主任说,是不是和院长说一说,请警察来维持秩序?还有,应该寻找一个空场地,尽量让患者一人一个病房,这样就互相惊吓不着,也就不会有骚乱了。主任拉来办公室的抽屉,像在找什么,没听见他的话。他自嘲地笑笑走了。是呀,你一个普通的主任医生,为什么要操你不该操的心呢?
夜里又发生骚乱,很快把所有的患者卷了进去,不是恐惧症的患者因为怕被恐惧症患者伤害,也得了恐惧症。不知怎么,医护人员被当做了敌人,跑的慢的,被搜寻出来的,就被开斗争大会,要他交代为什么陷害他们。
他钻在自己办公室的床底下给警察局打了求救电话。十多分钟后,十辆警车鸣着警笛,一字儿停在医院大院里,二十道雪亮的灯光杀气腾腾地照着医院大楼,疯狂旋转的警灯,把诡异的光甩在一扇扇窗户上。医院立马静了下来。忽霎,车上下来黑压压一片警察,轰隆隆涌进医院大楼的大门。这时,一声惊恐万状的喊声穿透整个医院大楼——警察来杀我们来了!所有的患者疯了似的抱头鼠窜,和警察扭打起来。警察虽然彪悍,但人数毕竟少,落了下风,只得又请来武警部队,把医院围了个水泄不通,平均三个武警捉一个患者,也花了三个小时,以四个患者跳楼自杀为代价,总算把患者都摁在了床上。
他恳求武警留下来,武警的头儿苦笑着说,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三三两两悄悄地撤离,不惊动他们就是了。
一个小时后,他目送最后一名武警离开大楼,胆战心惊地等着患者们再疯起来。他咚咚的心跳声宛如电影里就要出现险情时越来越急的鼓点。他终于受不了这鼓点,长出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满耳尽是自己的心跳声——不正常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办公室,满耳依然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只是稳多了。他见远处走廊上的患者都一动不动地坐在或者跪坐在地上,仿佛是群雕。他惊奇了片刻忽然明白,患者被吓傻了!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他蹑手蹑脚地踅到前面三米远的一间病房门口,往敞开的病房门里面一探头,四张床铺边上都坐着一个呆若木鸡的患者。他想看看别的病房是不是也这样,可有点胆怯,就去了护士室,叫了一位护士跟他走。两人一层楼一层楼地查看,走廊里只响着他们的脚步声。查看完了最后一间病房,他们往回返。他问身后的那位护士,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走了几步,没听见护士回答,他回头,见护士直愣着眼,仿佛连自己跟在他后面这件事也忘了,更不知道前面还有个他。他叹息一声往前走,进了护士室。几个护士或站或坐,都呆若木鸡。他回想起来,自己来叫这位护士时,他们就是这样的。他站了一会儿,像拨拉算盘珠子似的一拦那位护士,说,你就留在这里吧。她也不问为什么,就木头一样站在了那里。
他转遍了医院大楼,医护人员都是呆若木鸡的,他毛骨悚然起来——这医院就自己一个正常人了!自己是一只狼群里的羊啊!他想起警察没来之前那些被患者群起批斗的同事,两腿直抖。他像贴着墙根往洞里溜的耗子似的溜进自己的办公室,关紧门,拨通院长的手机,压低声音说,院长,整个医院就我一个正常人了,你赶紧让卫生局从别的医院抽调医护人员来。院长却说,大街上没有人啊。他也顾不上礼貌,怼道,什么大街不大街的,我说的是我们医院!院长说,小米现在可贵了……就这么他说东,院长说西的,扯了一会儿,他忽然明白,这是恐惧症的一种临床现象!他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到眼前着,仿佛确诊了院长确实得了恐惧症,叹口气关了手机,呆呆地站着。他忽然想,羊摆脱狼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忽然变成一头狼。是呀,自己也成了恐惧症患者,不就没事了?他心里念叨着:快!快!……他忽然又想:自己现在深陷恐惧之中,应该就是恐惧症患者了啊!可怎么让他们认同呢?……这说明你还不是恐惧症患者啊!……
一声惊恐万状的哭叫声穿透医院大楼的死寂——仿佛是被恶狗逼到墙角的人发出的。他一下子醒过来,正要冲出办公室,却一下子刹住了脚——就你一个正常人啊!你出去就是羊入狼群啊!可一个声音对他说,你现在确实是恐惧症患者,不是正常人,出去吧。可又一个声音说,如果你是恐惧症患者,你出去只能添乱啊!……整个大楼淹没在哭叫声里,他刺溜钻进办公桌底,瑟瑟发抖。良久,他听见只有哭叫声,再没有别的声音,比如斗殴声、脚步声、呼救声,就是说自己还有辨别力,就不是恐惧症患者。他鼓起勇气从办公桌底钻出来,虽然他知道自己是羊入狼群,还是不由得蹑手蹑脚出了办公室,摸到最近的病房往里偷看,只见那些患者都是坐在床上,直着脖子哭叫!他怔了片刻,壮着胆子往病房里走,心里一个声音惊恐万状地叫——停下!你会被撕碎的!但他的脚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门口的那位患者,把手轻轻地摁在他的肩头。那患者猛地回头盯着他,他正要逃,那患者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哭起来,吓呆了的他见患者再没别的动作,就想,自己现在顺毛婆娑患者,他或许会放开自己的手,就用另一只手,轻抚患者的背,患者慢慢地安静下来。他把手轻轻地从患者的手里抽出来,正要悄悄离开病房,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别的患者,就低头想了想,对另一个患者又如法炮制,患者又安静下来……他一次次地对自己说,就这一位了,他安静下来我就走,却一直这样安抚住了最后一位患者,才急急忙忙地离开。一出医院大楼的大门,他撒腿就跑,直到出了医院大门,才脱离虎口地瘫软下来,下意识地回望医院大楼——没有一个正常人引导他们,后果不堪设想啊!可自己不离开,随时会被撕碎啊!可你是位医生啊!可我也是恐惧症患者啊!不!你不是,你是害怕了而已!就这么,他自己揭穿了自己,沮丧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叫:你为什么也不呆若木鸡啊!
他返回了医院,随时又准备着稍有风吹草动就逃离。
所有的患者都大小便失禁,也没力气动弹。就他一个人,给他们饮水、送吃的,搀扶他们上厕所。
嘟~嘟~嘟……他觉得有个声音就在身上。他举起两手左瞅又看,找不到,急了,眼睛像猫追自己的尾巴那样追着身上的声音转了一圈儿,发现那声音在裤兜里。天!是手机响——天,我多久没听见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二十个未接电话!
手机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像读公文,要他到院长办公室,口气不容置辩。
他满腹狐疑地来到院长办公室。并没有院长(办公室的门怎么打开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两位四十来岁的陌生人,都犀利地盯着他。他不由得腿软,但一股力量迫使他走到办公桌前。左边的那位抬头看着他,问了他的姓名、在本院担任的职务后,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说,请你和我们去一趟国安局。他的脑子里响了一颗炸弹,问,国安局?这一位不紧不慢地给他出示了工作证。他盯着工作证上烫金的国徽,心几乎停止了跳动,问,为什么带我走?那一位边往起收工作证边说,去了国安局你就知道了,走吧。还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迫使他不得不顺从。那两位站起来,出示工作证的那位示意他前面走。他茫然地转身出了办公室,看见了走廊远处的患者,停下来,回头说,这医院就我一个正常人,你们叫来一些医护人员我再走,要不,后果不堪设想啊!那位说,我们这就通知卫生局,你就和我们走吧。那人就走就打了一个电话。他听出,确实是打给卫生局的。
满街都是荷枪实弹的军人、游弋的军车,却不见一个市民。坐在那两位国安车里的他,更相信自己在梦中。
他和两位国安隔着宽宽的办公桌落座。国安的椅子比他的椅子高多了。两位国安山一样向他压过来。那位向他出示工作证的国安(以后简称那位国安)问,你知道n市这两天发生的事吧?他茫然地说,不知道啊。那位国安问他,你这两天在干吗?他说,自从武警、警察撤走后,整个医院就我一个正常人,因为医院的医护人员都得了恐惧症,忙得我连撒尿的空都没有啊,所以,我确实不知道n市这两天发生了什么。那位国安看了他一会儿,说,去你们医院维护治安的武警和警察,刚撤离你们医院就有人得了恐惧症,很快传染给了所有的武警和警察,警察和武警的车横七竖八地停在大街上,都惊慌失措下了车,把恐惧症传染给了街上的人,街上的人又把恐惧症传染给了全城人,打砸抢杀事件迅速飙升,n市不得不请来军队封城。这么大的动静,你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瞪大眼,说,我确实不知道啊!那位国安看了他一会儿,问他,你知道国安局是干什么的?他看了一会儿这两位国安,认真地说,说实话,国安部,我只是一直听说有这么一个神秘莫测的单位,老觉得在现实中没有这么一个单位。他用确认的眼神看了这两人一眼,说,没想到我们n市就有啊!那位国安问,你为什么认为国安部在现实中就没有呢?他理了一下紊乱的头脑,说,我觉得那些危及到国家安全的人和事,在像我这样的老百姓的生活中是没有的,所以,它就和没有一样。你比如间谍。哦,这只是我的猜测。那位国安盯住他,说,你,就干了一件危及国家安全的事。他张大嘴,半天,他右手的四指轻轻地扣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问,我?那位国安说,对,你。恐惧症本来不传染,你造谣说传染,结果,人们信了你的话,得恐惧症的人以几何级增长,包括你们的院长。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瞪着那位国安,忽然,他拍着椅子扶手喊,这是事实啊!那位国安一拍办公桌,沉声说,到现在了,你还死不改悔!说,是谁指使你造这个谣的!他指着自己问,有人指使我?我被人指使造谣?那位国安冷冷地看着他,说,别忘了,你刚才说的,我们可是专门对付危及到国家安全的人和事的!他激动地指着自己说,我是间谍?!那位国安说,如果不想让我们当间谍办你,就告诉我们,谁指使的你。
他困惑地看着这两个国安,说,怎么才能让我知道我不在梦中?两位国安盯了他足有三分钟。那位国安问,你平时是怎么从梦中惊醒的?他想了想,说,走着走着忽然失足坠下万丈深渊。那位国安问,还有吗?他又想了想,说,忽然绊倒,对了,被人杀的时候。那位国安看着他沉默片刻,回头看看另一位国安,两人对了眼。那位国安说,走。
他们把他带进一间密封的屋里,让他靠墙站着,他们退到屋子中央。那位国安庄严地对他说,现在我宣读判决书:王伟,男,43岁。N市第一精神病医院主任医生。被XX国发展为间谍,于xxxx年x月开始,造谣恐惧症传染,给n市带来巨大的骚乱,有波及别的省、市,蔓延全国的趋势。依据刑法第xx条第一款,以间谍罪,判处王伟死刑,立即执行。说完,那位国安慢慢地撩起衣襟,露出了棕色皮枪套,从里面慢慢地拔出手枪,举在胸前,盯着他,有力地拉动了枪栓,举枪瞄准他。站在一边的另一位国安就喊,预备,瞄准,一、二、开枪!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屋里翻来覆去地回荡,枪口喷出的一缕黑褐色硝烟弥散开来,钻进他的鼻子里。他贴着墙,瘫在地上。那位国安慢慢地撩起衣襟,把手枪插进枪套,说,就是你真在梦中,这下也该醒了吧?
两人把他从屋里架出来。走廊里的穿堂风一吹,他裤裆里凉刷刷的,让他一激灵,明白,这不是梦!耳朵里还嗡嗡回响的枪声,鼻孔里残留的硝烟味,让他明白,在这里,杀人如同儿戏!
他顿时冷静下来,脑子比他任何时候都灵醒。
他被架的坐在他原来坐的椅子上。那位国安坐回他原来坐的椅子上,吐出一口气,说,说吧,谁指使你的。
他清楚,答错一个字,这辈子就完蛋了。他从那位国安的眼里看出,自己越沉默,越证明他们是对的,但自己该怎么回答呢?在这电光石火间他忽然明白,n市的人都潜伏着恐惧症,只是被别人的恐惧症给诱发了!就拿院长来说,他就恐惧丢官、被调查,所以,他明知道这波恐惧症蹊跷,但就是不敢吱声,当自己和他说破了,他如果继续装聋作哑,将来一旦有事,他犯渎职罪,顺带丢官被调查,但因此如果惹出事来呢?自己不就造谣惑众吗?所以,他是以自己的名义向卫生局报告的,而且立马躲着不上班,可他还是被诱发了恐惧症。不,从自己被怀疑为间谍这件事来看,就是n市当局也诱发了恐惧症:稍有风吹草动,就认为有人在颠覆自己!是呀,都得了恐惧症,就我没有得!是呀,能挽救我的,就是立马也得了恐惧症!他忽然直勾勾地瞪着那位国安,仿佛羊看见了狼。两位国安不安地看看他,互相看一眼。那位国安一擂办公桌,说,你可放明白了,失之毫厘,你的脑袋真就开花了!他越发直勾勾地瞪着那位国安,呼哧呼哧喘开了气。另一位国安轻轻碰了一下那位国安,对他说,给你一天考虑时间,明天的现在回答我们。
两位国安从外面锁住了门。他瘫在椅子上,脑子也瘫成一团,立不起一个念头来。一个声音喊,你这么瘫下去,死定了!呯一声,耳朵里响了一枪。刺鼻的硝烟钻进他的鼻孔里。他一激灵,醒来,异常的冷静,异常的灵醒。他知道自己就两条路,一条,就这么装作得了恐惧症,一条,如实说:n市的人都潜伏着恐惧症,只是被别人的恐惧症给诱发了!他思来想去,认为,装,绝不是个办法,最好实话实说,这是最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第二天,他就那么对两位国安说了,不想,那位国安一拍办公桌,说,好你个王伟,顶风作案——n市的人都有潜在的恐惧症!这话传出去,傻子都明白,只有n市当局像黑社会一样让本市市民天天提心吊胆,才会都有潜在的恐惧症啊!这可是比恐惧症传染还恶劣呀!这一定是你事先想好的对付审讯的办法之一!你可真不是新手,而是这方面的老油条了!
他傻傻地瞪着那位国安。那位国安冷笑道,这次又装成痴呆症了!告诉你,只有认罪,才能从宽处理你。而且,你越早认罪,疯传的恐惧症越早能结束!告诉你,恐惧症已经在三个城市蔓延开了!再给你一天时间。
他琢磨着“你越早认罪,疯传的恐惧症越早能结束!”这句话,忽然明白,只要自己承认是某国的间谍,故意造谣说恐惧症传染,从而造成全市恐慌,进而波及全国,那么,恐惧症可能立马就不再互相诱发。就如同那年疯传的世界末日说,让全国人惶惶不安,电视上最后宣布,是某邪教在造谣,人们立马就不再恐慌:这真是四两拨千斤的妙招啊!问题是,世界末日确实是谣言,而恐惧症确实互相诱发啊!就是说,自己就是曹操用来稳住军心的粮草官王垕!这个险恶用心和自己险恶的处境让他毛骨悚然。他明白,自己得了恐惧症,但也明白,当局只会认定自己这是对付审讯的伎俩!绝望到极点了的他,忽然心里升腾起祥云瑞气:是呀,如果你承认了,能让全市,甚至全国安宁下来,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啊!只是,你不但要家破人亡,还要留千古骂名!但是,牺牲我一个人,挽救一个市,甚至一个国家,不是很值吗?他心里一冷,一个声音冷笑起来:现在的人腐化堕落自私到了极点,挽救他们值得吗?再说,就是挽救了他们,他们很快会把这场灾难忘掉,根本不会去反思的,不久,这灾难还会卷土重来啊!我不是白牺牲了吗?自己还好,一死百了,可妻子和儿子会在这是“那位间谍的老婆”“这是那位间谍的儿子”的帽子下生活,注定磕磕绊绊充满艰辛,你死能瞑目吗?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这几天就没顾上问问妻儿怎么样了,就是说,他现在才把恐惧症和妻儿联系起来了,而现在手机被国安拿走了!他觉得妻儿已经在恐惧症患者的大军里受苦受难,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顿时,他感到自己站在只有一寸厚的地面上,下面就是无底的黑暗。他忽然像丢在热锅里的耗子那样跳个不停,盯着地面大声叫嚷:地!地!地!不知道跳了多久,他无意间抓住了门把手,才消停下来,觉得自己是被一颗钉子挂在了万丈绝壁上。忽然,门把手里响起来,他一下子忘记了呼吸。门把手旋转起来,他绝望地大叫起来。门把手一抖,他僵硬的手滑脱了,他啊一声堕进万丈黑暗里。
门把他往里推了有一尺。那位国安探头进来,见他躺在地上,大吃一惊,一发力,推开门进来,紧张地看着他惊恐万状地瞪着天花板的眼睛。另一位国安弯腰试了他的鼻息,缓缓地直起腰来说,死了。那位国安说,这可坏事了。说完,搓着手,绕着他转了半圈儿,不甘心地弯腰掐住他的人中。好久,他睁开眼,两位国安的脸把他从癔症中吓了出来,人就冷静了下来。他想,妻儿如果真的在恐惧症患者的大军里受苦受难,即此死了,也比成为众矢之的命运强啊!那么,能救自己的,如果妻儿不死,也能救妻儿的,只能是拒不认罪,因为自己本来就没犯这个罪。
三天过去了,那位国安对他说,恐惧症又蔓延到了五座城市,而n市大概就我们三个没有得恐惧症。另一位国安纠正说,我们实际上就在恐惧中:担心自己下一秒就惊炸起来。那位国安看一眼同事,说,是呀,我们三个也惊炸起来,不也会因为互相怀疑而互相伤害?哎呀,每天因此的伤亡人数成百上千地增加,不久全国不就变成了地狱?
他的脸腾地红了,不由得低下了头。但很快给自己打气: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啊!他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国安头顶上方的空白墙壁,觉得国安的目光在窥伺他。他的脸越发黑红了,像盾牌,狠撞国安的目光。那位国安像听见了他心里的话,说,只有你,能阻止这每天成百上千人的死亡啊!他看住那位国安,那位国安也看住他。在对视中他发现,国安这次没有要他坦白交代的意思,这反而让他觉得不对劲儿。那位国安看一眼他的同事,对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好好想一想。两人起身走了。
他听着门锁的旋转声,听着两位国安的脚步声远去,顿觉天宽地展。可刚刚松了口气,就觉得屋里不对劲儿,仔细瞅,就瞅见了那句话——每天因此的死亡人数成百上千地增加_——冷冷地悬浮在空中。他怔了一会儿,心里说,别理它!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啊!但他的眼睛就是盯着那句话不放。忽然,这句话变成了一根冷冷的指头,指着他的鼻子。不论他睁眼闭眼梦里,它都指着他的鼻子。他终于暴跳起来:别指着我,又不是我让他们死的!继而,他挥拳乱打,一停下来,那指头又蜻蜓盯着枝头一样指着他的鼻子。他终于扑通跪下来求饶:告诉我,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那指头冷冷地说,认罪!他说,我没有罪啊!指头说,你知道牺牲你和你的家人,就能让很多人避免死亡,但你不肯牺牲,你和你的家人就是天天在杀人啊!你说,你有罪没罪?他说,可我和我的家人真的没罪啊!就是天下人因此死绝了,与我们何干啊!那指头说,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啊。他说,我如果铁石心肠,我完全可以像院长那样对此事装聋作哑啊!我也完全可以在武警和警察撤走后也一走了之,不留下来照看满医院的恐惧症患者啊!指头冷冷地说,但现在要你拔一根毛,挽救天下,你却不拔,不是铁石心肠是什么?他说,你说的太轻巧了——这可是要我成为世人眼里的千古罪人啊!更可怕的是,要我的妻儿连坐啊!指头冷冷地说,所以,你宁可天天让成百上千的人死去,不是罪人是什么?他说,但我和我的妻儿没罪啊!指头说,古时候为了避免族人都被吃掉,而把一个童男或者童女作为牺牲献给恶神,这童男或者童女有什么罪呢?因为族人并不是对他们感恩戴德,而是给他们头上安上一项罪名,这样把他们献出去,就名正言顺,从而心安理得。就是说,族人不愿意领他们的情,因为恩情,是一座大山啊。他说,可那是古代啊。那指头说,你以为现代社会就不需要牺牲了吗?……
第二天,两位国安开门进来,见他已经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只是目光呆滞,仿佛没察觉他们进来。后面那位国安重重地关上门,他的目光才活泛起来,看着他们坐好了。这时,像椅子上往出长一根刺,他的屁股拧扭起来。那位国安问他,你怎么了?顿时,他脸上泌出一颗又一颗汗珠,尤其是鼻头上那颗,摇摇欲坠的,牢牢地吸引住了国安的眼珠子。他低下头,耷拉着的眼皮突突地跳着,虚弱地说,我要你倆记住,我是为了挽救这些被恐惧症蹂躏的城市,才承认我犯了我没有犯的罪的,这样,世上还有两个人知道我无罪,我也就心安了。两位国安飞快地互相看了一眼。一直以来做副手的那位国安严肃地说,你这不是在变相地指控我们在屈打成招吗?他说,这是你的理解。那位国安看一眼同事,同事立马闭嘴。那位国安说,好,我俩记下了。他又说,希望你们能尽可能地庇护我的妻儿。两位国安沉默片刻,那位国安说,我们记下了。他说,不是要你们记下,是要去做。两位国安又沉默片刻,说,好。他又说,希望你们能保存好n市第一精神医院从今年n月十一号到n月二十一号恐惧症患者的住院记录,等这次……事件结束后,有人能注意到这些记录,从而去反思这件事。两位国安说,好,我们一定做到。他说,那么,你们教我怎么成为某国的间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