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跑步者中,许多人都事先设定个人目标——这一次我要在多少多少时间内跑完全程——,然后再去挑战赛事。假如能在这个时间内跑完全程,就算“达成了某项目标”;如果未能跑出预定的成绩,就是“未能实现某项目标”。即便未能在预想的时间内跑完全程,只要有了业已尽力的满足感,或是为下次比赛奠定了些基础,抑或有了某种类似重大发现的东西,大约也算大功告成吧。换言之,在跑完全程时,能否感到自豪或类似自豪的东西,对于长跑选手,可能是最重要的。
别人大概怎么都可以搪塞,自己的心灵却无法蒙混过关。在这层意义上,写小说很像跑全程马拉松,对于创作者而言,其动机安安静静、确确实实地存在于自身内部,不应向外部去寻求形式与标准。
我想说关于用理念构建幸福的能力,由衷地感到幸福,不必通过与别人的比较和参照,通过凌驾于别人之上获得尊严,通过比自己悲惨可怜的人获得慰藉。而是一点点超越昨天的自己,如果说有什么必须战胜的对手,那就是过去的自己。
正是有了各种各样的人,这世间方是世间。价值观的差异产生了细微的分歧,数个分歧组合起来,就可能发展成大的误会,让人受到无缘无故的非难,还可能使心灵受到深刻的创伤这也是痛苦的体验。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逐渐意识到,这样的苦痛和创伤对于人生而言,其实是很必要的。想起来,正是跟别人多少有所不同,人才得以确立自我,一直作为独立的存在。心灵所受的伤,便是人为这种自立性而不得不支付给世界的代价。
这种孤绝之感,会像不时从瓶中溢出的酸一般,在不知不觉中腐蚀人的心灵,将之溶化。这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回护人的心灵,也细微却不间歇地损伤心灵的内壁。这种危险。我们大概有所体味,心知肚明。唯其如此,我才必须不间断地、物理性地运动身体,有时甚至穷尽体力,来排除身体内部负荷的孤绝感。
接受自己与别人,与世界的差异,原谅自己的脆弱。与自己和平相处。发怒的话,就将那份怒气冲着自己发好了。感到懊恼的话,就用那份懊恼来磨炼自己好了。
已经说过,我是那种不予过问的话,什么事儿都不做也会渐渐发胖的体质。我太太却不管吃多少,不做运动,也根本不会变胖,连赘肉都不长。我常常寻思:“人生真是不公平啊!”一些人不努力便得不到的东西,有些人却无须努力便唾手可得。 : 不过细想起来,这种生来易于肥胖的体质,或许是一种幸运。比如说,我这种人为了不增加体重,每天得剧烈地运动,留意饮食,有所节制。何等费劲的人生啊!然而倘使从不偷懒,坚持努力,代谢便可以维持在高水平,身体愈来愈健康强壮,老化恐怕也会减缓。什么都不做也不发胖的人无须留意运动和饮食。并无必要,却去寻这种麻烦事儿做的人,为数肯定不会太多,因此这种体质的人,每每随着年龄增长而体力日渐衰退。不着意锻炼的话,自然而然,肌肉便会松弛,骨质便会变弱。什么才是公平,还得以长远眼光观之,才能看得明白。 人生基本是不公平的,此乃不刊之论。即便身处不公之地,我以为亦可希求某种“公正”。
没看村上春树的小说之前,先看的他的随笔。从中可以感受到他是一位对自己,对自己的作品极其负责的匠人,不断挖掘和探索自己的内心,思考生活,他的语言带有一种惊人的沉稳,不急不躁,不是奔腾浩荡的江河,不是飞流直下的瀑布,而是一条静静的小溪,缓缓流到人心里,让读的人也跟着他放下浮躁喧嚣,沉静下来,试着进入自己的内心。
很佩服他的一点,就是他孜孜不倦地去认识自己,这种认识不偏不倚,不会因与别人不同而妄自菲薄或是妄自尊大,接受自己的差异性,包容自己存在的问题,正视而不逃避,积极且坚韧地做出行动。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我们或是根本不去认识自己,不明白自己追求什么,或是在认识过程中发现自己是人群中的“异类分子”而感到恐慌,勒令自己融入周围,不再多想,或是自觉与众不同,高人一等,有一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凡此种种,不可胜数。因而,村上的对自己,对万物这份博大的包容性才更显得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