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门响的时候,我正在房内给可心喂奶,爸妈在吃中饭。
“哎!你们是什么人呢?干嘛?干嘛?你们想干嘛?”妈妈焦急的声音传来。
我连忙出来,只见四个陌生的男人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上。他们都留着板寸,鞋子都没换,直接把腿架在茶几上,或者翘着二郎腿瘫在沙发上。
“你们是谁?”我茫然地看着这几个陌生男子。
“你是刘铭哲的老婆吧?”穿黑色t恤的男人啃着指甲,对着空气吐一口指甲,流里流气地问。
我狐疑地点点头。
“你老公欠了钱不还,看你能不能想点办法。”
“你、你胡说……”我气得全身发抖,其实欠钱在我预料中,只是不想把这么难堪的处境摆在爸妈面前。
“借条给你看看。”男人对我扬了扬手中的纸。
我把可心递给妈妈,哆嗦着接过那张纸,一张复印的借条,30万,下面的签名是刘铭哲的字。
“我没钱!”我颤抖着把借条扔到男人脸上。
黑衣男人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几乎凑到我脸上说,“没钱就用你来抵了!去陪个酒还值点钱。”
“滚!你们给我滚出去!”
“呦!长得挺漂亮,就是性子烈了点!不过我喜欢。”黑衣男子嬉笑着准备摸我的脸,我连连后退几步。
“你们给我动她一根汗毛试试!”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他举着菜刀扬了扬,完全没有一丝畏惧,像一个战士。
“大叔,您这样就不好玩了吧!”黑衣男子越过我,准备靠近爸爸。
“砰!噼啪……”爸爸用刀顺手劈碎了桌子上的水晶花瓶,一地碎玻璃渣子和流淌的水。玫瑰、百合杂乱地摆在地上。黑衣男人停止了靠近,那三个坐在沙发上架着腿的也赶紧把腿放了下来。
“老子混社会的时候,你们还在玩泥巴呢!浑小子!在这撒什么野呢!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他去呀!欺负老弱妇孺算什么汉子!”爸爸咬着牙,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脖子因为用力青筋暴起。他举着刀,扬了扬,似乎随时要砍下去。
爸爸这样凶狠的样子,我也是第一次见,说实在的,连我都被唬住了。
“大叔,别!我们走还不成吗?”黑衣男子赤手空拳,显然被爸爸的气势吓到了, 他对坐着的那三个人努努嘴,灰溜溜地走了。
门合上的瞬间,爸爸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整个人也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地蔫了。他的腿打了个颤,肩膀无力地耷拉下来,扶着沙发慢慢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看这架势,我就知道爸爸刚刚的气势都是装的。
“爸,您先喝杯水!”
“啪嚓嚓!”杯子被爸爸手一挥打到了地上,这是爸爸来这几天后第一次对我发火。
“哇哇……”可心这一次被响声惊醒,放声大哭起来,爸爸朝她看了看,无力地靠在沙发上。
“老易,你这是干什么呢?你看把孩子吓得。”妈妈气呼呼地指责爸爸。
“我干什么!轮得到我干什么吗?翅膀硬了,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轮到我说话了吗?”爸爸听了妈妈的话,似乎火气更大了。坐直身体对着妈妈吼着。
“爸……”看到爸爸责怪妈妈,我忍不住想劝住爸爸。
“还有你,这过的叫什么日子,走,收拾东西跟我回家。”爸爸站起来,拉住我的手就往屋内拖。
“爸,别这样……”我苦苦哀求。
“走!走啊!”爸爸仍用力拖着我。
“不,我不……”我倔强地抗拒着。
“哇哇……”可心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也许是听到孩子的哭声,想起了孩子,爸爸停止拖我,靠着墙长叹一口气。
“爸,对不起!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不能丢下他。”我哭着对爸爸说。
“我们捧着你长大,不是让你来过这种日子的,这像正常人过的日子吗?啊?前面的我都不追究了,我不能看着你再错下去!”
“我知道我错了,可是他也是为了我才变成今天这样的。再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他拉了一把。”
“什么?”爸爸狐疑地看向我。
“没什么,可心哭了,我抱抱她。”我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准备扯开话题。
“那8万块钱是不是他给的?你说!”爸爸吼了一声,我怔住了。我真的忽视了父母对子女的洞察力。
我没有吭声,只是呆呆地站着,可是爸爸像是什么都明白了。
“你就为了8万块钱把自己给卖了?早知道是这样,我宁愿死!”妈妈也一下明白了8万块钱的来历,抱着哭闹不止的可心走过来问我。
“不是的,不是的,我真的不是为了8万块钱,是真的爱他。”
“你看我造的什么孽,让孩子过这种日子,早知道一瓶农药解决自己了。”妈妈抽抽搭搭地哭泣着,显然不相信我口里的爱情。我自问对刘铭哲的感情里是否掺杂了感激的因素,可是即便是有,心里也是不愿意承认的,因为承认意味着真的出卖自己,亵渎了我认为很神圣的爱情。
“妈,真的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选的路。”
“都别说了!”爸爸吼道。
沉默,长久的沉默,除了哭闹不止的可心,我们都陷入沉默中。过了许久,爸爸看了看可以么,突然开口了。
“孩子都这么大了,又不能塞回去。说其他的也没什么用了,既然你嫁给人家了,那就一起扛吧。”爸爸顿了顿继续说,“反正家里那几亩地也赚不了什么钱,我在这边找份工作补贴你一点吧。不管爱还是不爱,我们不是欠人家的么?”
爸爸应该是想了许久才下了这个决定,我已经哭成了泪人。
爸爸走过来,手在我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说,“自己选择的路,怎么样也要走下去。”
刘铭哲应该是听到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你们没什么事吧?那帮流氓,真是太过分了!答应就这几天还他们,一下都等不了。”他尴尬地解释,爸爸扭头进了卧室,妈妈抱着可心也 进了房间。
我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坐到了沙发上,把头埋在双膝。其实我不应该有埋怨的情绪的,毕竟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一想到让父母见到了如此不堪的场景,我自责的同时,也对他有了一丝埋怨。
“对不起!”他抱着我说,“再等等我,我会让你们过上好生活的。”
我靠在他怀里,在他宽厚的胸膛,稍稍感觉到一丝慰藉。我的头在他怀里蹭了蹭,想找一个最坚实的依靠,真的感觉累了。心很累!似乎从认识他开始,我的人生就在坐过山车,而最难受的是我不知道还有多久到终点。
“现在怎么办?”我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声音都有点沙哑了。
“我会想办法的,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刘铭哲像是对我们保证一样地说。
流氓没有再上门,刘铭哲说他已经想办法把钱还上了,具体怎么还上的,他没有告诉我,只说是有朋友借钱给他了。
爸爸在超市找了一份拣货员的工作,月工资一千五百元几乎全给我补贴家用了。
为了给刘铭哲还钱,我也厚着脸皮从亲戚朋友那里借了四五万,经济压力压得我透不够气来。
我好像变了一个人,自己都觉得奇怪的一个人。
我现在已经不敢站到阳台边上,因为一站到那里,我就有强烈的欲望想要跳下去。
洗衣机发出滴滴声,妈妈在给可心洗澡,我不得不走向阳台。晾完衣服,我站在阳台上往下看,8层楼高的落差就像是有一股引力,突然脑海里有一个强烈的愿望,想从8楼跳下去,不管不顾地跳下去。我闭上眼,这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有个声音在脑海里盘旋,“跳下去!”。我的手攀上阳台边沿,脚已经踏上栏杆的第一根横梁。当我脚踏上第二根横梁的时候,可心的哭声传来。我全身打了个冷战,被自己刚才寻死的念头吓得不轻。
我猛地睁开眼,慌慌张张地从阳台跑到房里,抱着衣服都没穿好的可心,紧紧地抱着。
“这孩子,你怎么啦?”也许是看到我脸色异常,妈妈关切地问。
“没什么。”我发现自己仍在颤抖,刚才一瞬的念头让我觉得后怕。
我开始变得魂不守舍,下楼去买菜,回来却只是买了点水果。把洗面奶挤到牙刷上,把牙膏当成洗面奶。我每天都找刘铭哲吵,一点小事都会让我特别烦躁。
“你会不会抱孩子!一抱她就吐奶。不会抱就不要抱!”我冲着刘铭哲吼道,只是看到可心吐了奶,我就冲他发火。
刘铭哲回来晚了,我也会找他吵,心里憋着一股怨气需要发泄。
“你天天回来这么晚,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你不会是外面有人了吧?”好像只有说这么尖酸刻薄的话,我心里才舒服。可是说完,心里更加难受。
每天突然而至的烦躁不安不算什么,最痛苦的是整夜整夜的失眠。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却会从噩梦中惊醒。
我经常会做同样的梦。梦境显得特别真实,感觉有人掐我的脖子,捆绑我的手脚。我觉得无法呼吸,想挣脱束缚,却口不能言,手和脚完全使不上力。我奋力挣扎,想到还有父母在身边,终于喊出一声“妈妈!”就醒了过来,大汗淋漓。
“我们去医院看看。”刘铭哲跟我商量。
“看什么?”
“你生完孩子,还没有去复检的。”
我以为只是简单的妇科检查,跟他去了医院,他却给我挂了神经科。
“你干嘛?我没有病!”我气恼地甩开他,准备离开。
“你最近很不对劲,来都来了,先给医生看看。”他拖着我到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给我做了心理测验,另外做了性激素检查、肾上腺皮质检查后,告诉我们,我患上了产后抑郁,给我开了一堆的药。
我以前一直认为抑郁症是一种很矫情的病,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得。
家里人对我格外关注起来,连我上厕所,妈妈也会跟着。
刘铭哲变着法子哄我开心,不管我怎么发脾气,他都笑嘻嘻地拥抱我。
晓玉来得更勤,经常拖我出去逛街。每次晓玉来,妈妈都让我跟她出去,自己主动承担照顾可心的任务。
我问晓玉,“你一天到晚跟着我,都不准备找男朋友了吗?”
晓玉下巴搁在桌子上,懒洋洋地搅动着咖啡说,“找不到啊!”
“你还会找不到,是你看不上别人吧。”
“那倒是,没有一个入眼的。不过……”
“不过什么?”
晓玉突然坐直身体,眼神一亮,“你知道机房的小汪么?”
“那个木头?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了?”晓玉说起的小汪在公司出了名的一本正经,不喜欢说话。感觉就是不近女色的类型。但是修电脑的技术不错,电脑有问题,只要他随便瞅瞅,摆弄几下,很快就能给修好。只是因为太过于木讷,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在公司并不讨喜,也没看到他跟哪个同事亲近过。
“就是、就是觉得他人不错的。”
“不会吧!田晓玉你现在改风格了?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好吗?”
“其实,他人很好!”晓玉脸一红,把耳边的头发往后拨了拨。
“人家对你有意思?”
“没有,他好像还特别不喜欢我。”晓玉嘴巴一瘪。
“那他要么就是有女朋友,要么就是性取向有问题。不然,这样一个大美女摆在面前,他眼瞎么?”
“没有,我都调查了。”
“咦,啧啧啧……田晓玉,看来这次你来真的了。你完蛋了!”
晓玉笑得一脸灿烂,那是爱一个人最幸福的样子。她曾发誓非高富帅不嫁,经历这么多事后,爱情却没有了附加条件。但愿这一次她真的能收获一份真爱。
“对了,后天请你吃饭,可心一百天。”我突然想起刘铭哲今天早上对我说的。
“必须来呀!孩子干妈呀。”
也许是为了让我心情好一点,刘铭哲在酒店预定了几桌饭,说是借着给可心办百日饭,也顺便给我们两个办个喜宴。他说,结婚证领了,还没有一个仪式的。
百日宴就办了三桌,邀请了关系比较亲密的亲朋好友。
虽然没有婚纱,没有浪漫的仪式,但也是正式以刘夫人的身份亮相。图个喜庆,我特意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其实我本来是不愿意穿这么隆重的颜色的,生完可心后,体重从原来的90多斤直接飙升到了120多斤。为了让孩子母乳喂养,我一直没有忌口,油腻荤腥照吃不误。红色连衣裙显得我的身材更加臃肿不堪,连自己都不愿意照镜子。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刘铭哲的父母也来了,但看他妈妈的表情是很不情愿的样子,估计是刘铭哲极力说服他们来的。自从上次送到医院,他们看了一眼孩子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毕竟是孩子的爷爷奶奶,我还是抱着可以么走了过去。我笑着用孩子的口吻跟两个老人打招呼。
“爷爷奶奶好!”我拿着可心的手跟他们挥手。
两个老人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地对待我们。除了爷爷强扯起嘴角对我们笑了笑,奶奶甚至都别过脸去,毫不掩饰对我们的厌恶。
我尴尬地收回笑脸,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
“你们吃,我、我先过去了!”说完,我抱着孩子走了。其实我说不说这句话都差不多,他们根本就没看我。转身的那一瞬间感觉肩膀有千斤重,能感觉背后那灼人的目光。
以前,总听人说起第一次去婆家享受的贵妃般的待遇。可是,我得到的却是厌恶,这就是别人口中的咎由自取吧。
远远地,我看到刘铭哲身边坐着那个叫肖倩的女人,他们两个谈得很开心的样子。肖倩不时捂嘴浅笑,挑眉含笑看着刘铭哲。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心里很难受。
我抱着可心走了过去,他们看到我过来,都站了起来。
肖倩上身穿一件圆领黑色T恤,下身穿一条波点蛋糕半裙,看上去青春活泼的样子。
“恭喜嫂子!”她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我勉强给了她一个笑脸。站在她面前,我无形中感觉有压力,臃肿的身材让我很不自信。刚在刘铭哲父母跟前受的是委屈,在这里陷入很深的自卑里。这些情绪交织着,让我心里堵得慌。
“哟,好可爱的小宝贝!”她试图伸手抱可心。
我却往后退了退说,“不好意思,她有点认生。”她的手尴尬地收回,在蛋糕裙上擦了擦,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
“给她抱一下应该没事,这么小应该还不懂认生。”刘铭哲走过来说。
我白了他一眼说,“我去找晓玉了。”
转身离开,泪却那么不争气地在眼眶打转。
我只希望我所看到的和感受到的都只是因为我敏感,或者说是因为太在乎而产生的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