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刘铭哲接我和孩子出院。

　可是，他开的车不是原来那辆黑色的奔驰，而是一辆红色的宝马。

　“你的车呢？”我避开妈妈，悄悄地问他。

　“卖了！反正上班也不远，打车挺方便的。”他轻描淡写地说，好像只是弄丢了一把钥匙。

　我没有再过多地问，再问只是加一份尴尬。但我心里却揪得慌，曾经他也是大公司的老总，出入有司机接送。如今，沦落到连车都卖了。

　我心里已经很清楚生孩子的费用来自于哪里。鼻子一酸，我赶紧仰起头硬生生地把要滚出来的泪倒了回去。既然他不想让我操心，那我的伤心只会让他更难受。

　“回家咯！我的小宝贝！”刘铭哲也不再做过多的解释，扯开了话题。他抱着我们的小公主，眼底满是柔情。

　回家，两个简单的字，让我失落的心瞬间充满力量。是呀，回家！我们两个走了很远，走得很艰难，如今总算圆满，还带回来了一个我们共同的血脉。以后，有任何风雨，我们一起来承担。踏进家门，幸福填满心眼。

　而更大的幸福是刘铭哲说等我出月子就办结婚手续，那才是我一直所期待的。走到今天，为了孩子，为了爱情。背着千夫所指的骂名，我需要有个名分来支撑。让我和我的孩子都能名正言顺地站到爸爸和亲人面前。

　一直到现在妈妈都对爸爸瞒着我的事，只说在这边找了一个打扫办公室的轻松工作，补贴家用。不是我授意妈妈这么撒谎的，也许妈妈懂得爸爸内心的骄傲。爸爸是很爱面子的一个人，在他心中，我一直是她的骄傲。妈妈不忍心去破坏爸爸心中的那份美好。也许是妈妈懂了我的尴尬。

　未婚生子，小三这些怎么都撇不清的骂名，就像是搁在心底的一块石头，开始是我一个人承担，现在妈妈也跟着我一起在承受。唯有名分才能减轻这些骂名的伤害，才能堵住那些流言蜚语。

　月子是难熬的，一个小生命的诞生看似只是家里多了一个人，实际上是多了很多的事。尽管妈妈帮忙，我们两个还是弄得手忙脚乱。小公主吃喝拉撒频繁。从早到晚，从晚到早，几乎都是围着她在转。

　生她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个母亲忍受剧痛的伟大。而抚育她的过程，我真正理解了以前妈妈常说的最简单的一句话，“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你们！”这一把屎一把尿的日常，虽然简单，却是具体的，必须要亲力亲为。那种劳心劳力只有自己经历才能懂得。

　虽然忙碌，但是看到小公主那天使般的面容，她那一颦一笑能瞬间带走我所有的疲惫。只是，我的内心还是隐隐不安。不安的因素来源于经济。车子卖了，也许钱已经大部分填补进了公司，很快家里也会陷入窘境。

　在月子里，身心俱疲的时候，幸亏晓玉隔两天就来看看我们。每次来都是拎着大包小包，水果、婴儿纸尿裤、甚至连我的内衣都给买来了。妈妈说她简直就是一个亲姐姐。她的贴心，真的是发自肺腑的。一天，她来的时候，带了一沓钱递给我。

　“你先拿着用！”

　“不要，我有。”

　“你就甭跟我客气了，以后你上班了再还我。”

　晓玉硬塞给我一万块，她应该是隐约知道我们的情况，毕竟她也在这个圈子里混，圈子并不大，一点风吹草动大家都知道。

　“我真想亲你一口！”我扑到她怀里，紧紧地拥抱这个没有血缘，却如此体贴入微的姐姐。

　在深圳的这几年，虽然我被伤得伤痕累累，在城市的浮华中，我却有幸得一知己。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患难见真情吧。

　因为忙碌，日子也显得特别快，一个月很快就过去。

　刘铭哲兑现了他的诺言，出月子的第二天，他就领着我去领证。

　他牵着我的手，一起爬着民政局的台阶。台阶有点高，但不陡。一步一步，我走得很稳，因为有他手心的温暖，因为那是向幸福迈进。

　“真好！”我抑制不住地笑。

　“这么开心！”他扒了扒我额前的刘海，像以前一样，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这么亲昵的样子了。虽然还没有结婚，但是柴米油盐的日子却经历许久。而现实的一些东西已经悄然地让我们有了老夫老妻的模样。孩子的降生更是让我们很少有机会这样表达爱意。

　“恩！”我拼命点头，只会傻笑。

　“傻丫头！”

　“傻丫头才会受尽磨难跟着你！”

　“你受苦了！以后，让你享福，不对，让你们母女享福！”他说得很真切，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想抱抱！”我张开双臂，突然想用力拥抱他。我话音刚落，人就已经落入了他怀里。

　“进去吧！尽快办完。”

　“好勒！”

　结婚手续很简单，填表，誓词，盖章，红本本一人一本。而走到这一步，却经历了千辛万苦。

　捧着暗红的结婚证书，我激动地哭了。在喜气洋洋的大厅，我的眼泪显得特别明显。周围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我，估计在怀疑我是被逼的。刘铭哲赶紧抱住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他懂我的眼泪，这就够了。

　走出民政局的大厅，我快活得像一只燕子。那些流言蜚语，那些压在心里的不痛快好像都跟着飞走了。我给晓玉打了一通电话。

　“请叫我刘夫人！”我得意地说。

　“小样！嘚瑟！”

　“必须的！”

　“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我看了看刘铭哲说，“酒是肯定有得喝的，只是现在都很忙。”我知道如果我要一场婚礼，刘铭哲一定会想办法帮我实现。我也是个女人，跟天底下所有的女人一样，我也想要一场盛大的婚礼，也想披上圣洁的婚纱，做一天最美丽、最神气的女子。

　曾经我也做过这样的梦，也幻想过，我挽着爸爸的手幸福地走在红地毯上，走向我的爱人。也希望得到亲戚朋友的祝福。可是现在的情况，生活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我无法再奢求更多了。

　看着刘铭哲的背影，我甩掉这些奢望，只求以后能跟这个人白头偕老。

　“老公！”

　“哎！”

　“老公！”

　“就这么开心。”

　“嗯！”

　刘铭哲扶着方向盘，偏头看了看我，摸了摸我的头，笑着嘟囔一句：“傻丫头。”

　“傻丫头配傻小子。”我嬉笑着解开安全带，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吧唧亲了两口。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主动。接着，我就知道自己闯祸了。他转了一把方向盘，车子停到了路边。他快速地解开安全带，朝副驾驶俯身过来。

　“干……”我那句干嘛还没问出口，就被他悉数吞下。他的唇辗转纠缠着我的唇，用力地啃噬、窃取、掠夺。像是一场攻城略地的侵略，不留给对手一点喘息的余地。他的手也加入到这场掠夺中来，覆上了我胸前的柔软。我在他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勾住他的脖子，服从他的侵略，忘记了此时、此地的不合时宜。

　电话铃响了两遍，他不得不喘息着放开我。

　“我妈。”我呼吸不稳地对他扬了扬手机，他瘪嘴对我露出可怜的表情。

　我调整好呼吸，接通了电话，原来是我家宝贝公主哭闹不止，妈妈哄不住了。等我挂断电话，刘铭哲又一次欺身过来。

　我轻轻推开他说，“别闹，咱闺女哄不住了，赶快回去吧。”

　他又一次瘪嘴对我露出可怜的样子说，“我还想开个房继续呢。”

　“晚上。”

　“生孩子后，手感更好了。”他在我耳边吐出这句话，接着一脸坏笑地伸手在我胸前比划着。

　“流氓。”

　“只对你。”

　“不贫了，快回家。”

　“好勒！老婆大人。”

　笑声填满车子的每一个空间，隔了许久的亲密，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车内的气氛多了很多甜蜜。

　“还是办几桌吧，就请亲戚朋友热闹一下，等以后条件好了，给你补办一个婚礼。”刘铭哲突然说。

　“我不在意的。”

　“你爸……”刘铭哲没有往下说。

　“恩，我回去给咱爸打个电话，接他来一趟深圳。”我接上他的话，感激地看着他。爸爸那边确实是不能再拖了，未婚生子，甚至怂恿妈妈一起跟着骗他，如果他知道这一切该有多失望。

　送我回家后，刘铭哲回了公司，还刚到门口，我就听到可心哭得撕心裂肺的声音。

　“来，宝贝，妈妈抱。”我从妈妈手里接过她，她很快就不哭了，往我怀里钻。我撩开衣襟给孩子哺乳，小小的脑袋马上钻在我怀里，闭着眼睛，很享受地吧唧吧唧。母子之情在孩子年幼时，也许就是这种需要和被需要的联系吧。

　我想她以后会成长成什么样子呢，我不希望她走我走过的弯路，这也应该是每个母亲最初的渴望吧。可是孩子长大了，总是会按自己的方式来面对人生。

　就像爸爸妈妈对我的希望从来不会是这样，我也不曾想过会这样。可是走着走着就走成了今天的样子。我甚至都鼓不起勇气来亲自跟爸爸坦白。可是，迟早都要面对的。

　我叫住正准备去做饭的妈妈说，“妈，我想给爸爸打个电话，你看是你打还是我打好一点？”

　“你打吧，可能会好点，万一你爸真的生气了，我再给你劝劝。”

　我把可心递给妈妈，拿起电话走到卧室，却始终没有勇气拨出。我不知道该从故事的哪一段说起，起因、经过都是难堪。除了结果，可是结果也是重磅炸弹，爸爸应该还没有想过我已经结婚，而且连孩子都有了。

　犹豫再三，我还是拨通了电话。

　“爸爸。”

　“你妈最近还好吧？”

　“妈很好呢，我想跟您说个事。就是……”我犹豫着怎么开这个头。

　“子琳，你不会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吧？”

　“不是，我、我结婚了！”我硬着头皮抛下这句话。

　电话那端是长久的沉默，我似乎听到爸爸嘴唇张合的声音。我知道我丢出来的这个重磅消息，让他一时无法缕清头绪。他应该怎么也想不通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怎么会这么悄无声息的结婚，而他一无所知。想到他此刻的茫然不知所措，我心痛、心酸。

　“爸，您来深圳一趟吧，我们见面聊。”我哽咽着说。

　“你妈知不知道？”爸爸突然发声。

　“知道。”

　“那就是瞒着我？”

　“爸，不是刻意要瞒您的，我、我……”

　“是怕我不同意，还是怕我拿不出嫁妆，啊！？就瞒着我一个人。”爸爸吼道。

　“不是的，爸爸，不是这样的，我也不想这样的。”听到爸爸气急的语气，我慌了，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

　“老易，你先别逼孩子，你过来了，我再告诉你。”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她抢走了我的电话，说完就挂了。

　爸爸第二天就来了深圳，在车站，他看到妈妈怀里的可心，似乎一下就明白了。他用余光瞟了瞟孩子，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甚至有点茫然。但他微微抽动的嘴角出卖了他的万千情绪，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来询问，就像我不知道该怎么来解释这一切一样。

　“家里都还好吧？”妈妈开口打破沉默。

　“孩子……”爸爸又看了眼可心。

　“叫可心，很乖，都不怎么闹，跟子琳小时候一样。我跟你说……”妈妈说起可心眉飞色舞，似乎忘记了这个孩子出现在爸爸面前是多么突然。

　“我没问她叫什么！乖不乖跟我有什么关系！”爸爸堵住妈妈的话，明显在赌气。他赌气的对象不是孩子，那个乖不乖明显是针对我的。

　“爸，我来提。”我准备接过爸爸的行李，他直接掠过我，往前面走去。

　“爸，走错了，这边。”我快步赶上爸爸，领着爸爸往停车场走。刘铭哲已经停好车，走了过来。

　“我爸。”我看了一眼爸爸，跟刘铭哲介绍。

　“爸，一路上辛苦了。”刘铭哲客气地打招呼，准备接过爸爸手里的行李。爸爸把行李往后挪了挪，样子很像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他表情僵硬地笑了一下，是对一个陌生人的礼貌，没有多余的情意在里面。

　刘铭哲特意在酒店订了一桌饭，吃饭的时候，他点了一瓶白酒，先给爸爸斟了一杯酒，爸爸没有推辞，很勉强地扯起嘴角笑了笑，笑容很苦涩。

　“爸，敬您一杯。”刘铭哲站起身，举起酒杯打算跟爸爸碰个杯，爸爸抬眼瞄了一眼这个叫他爸的男人，没有吭声，杯子不着痕迹地躲过刘铭哲的杯子。一仰头把满杯的酒都喝了下去。刘铭哲举着杯子有点不知所措，接着也跟着一饮而尽。又给爸爸和自己倒了一杯。

　“爸，您慢点喝。”看到爸爸又准备一饮而尽，我准备制止他。爸爸没有理会我，还是仰头一口喝了下去。爸爸并不是好酒的人，偶尔在酒席上会喝一杯，也是浅尝慢饮，从未如此贪杯过。也许所有的痛楚都在这酒杯里吧。

　他低垂着头，肩膀也耷拉下去，整个人好像都缩成了一个球。1.74米的爸爸此刻看上去在无限缩小，是因为痛苦牵扯着器官和肢体么？我不忍再看下去。

　我记得爸爸唯一一次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是在奶奶过世后，他一个人坐在奶奶房里，不吃不喝，耷拉着肩膀坐在黑暗里，那种悲伤让人心痛。而现在，他在为他心爱的女儿伤心难过。

　“老易，够了！”妈妈走过去夺走了爸爸的酒杯。其实不用夺，爸爸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他满脸通红，眼眶也泛着红。在妈妈拿走酒杯后，他索性趴在了餐桌上。不久，我听到他呜咽的声音，肩膀也在微微抖动。我的泪夺眶而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任何语言在此刻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爸爸最讨厌喝酒失态的人，可是今天明显他失态了。

　一顿饭，吃得很尴尬。爸爸最后是被刘铭哲和妈妈一起搀回家的。爸爸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没有大吵大闹。

　第二天清晨，客厅传来爸爸逗可心的声音。

　“哦！可心乖乖。”

　“哦！你看她笑了。子琳她妈，你看……”

　“这么小怎么会知道笑？”

　“你来看，她真的对我笑了。哈哈……”

　我慢吞吞地走过去，生怕破坏了这一刻的美好。我搓着衣角，站在沙发边上，不知道怎么开口。

　爸爸没有看我，他抱着可心，眼神里满是宠溺。我犹豫着坐下，看着这一老一小，思绪万千。

　曾经爸爸也是这么宠爱地抱着我，逗我玩吧。他倾注了全部的爱了对我好，而我却背叛了他的期望。

　“爸，对不起！”我觉得我还欠爸爸一声对不起。

　“以后好好过日子。”爸爸还是没有看我，就说了这句，接着逗弄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