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与奕衡在生活上很合拍。我们在许多公选课上碰面,惊讶地感叹“原来你也喜欢这门课”;下午如果只有两节课,课后直奔图书馆,打发晚饭前的无聊时光,而且我们都喜欢坐在东边的那一排阅览区;不下雨的周末,一定会走出学校,逛逛公园或爬爬山;对其他球类一窍不通,但唯独对篮球情有独钟。和奕衡的每一次偶遇都如春风拂面,和煦,明媚。奕衡温存的眼神以及不自觉微微上扬的嘴角暗示我,他很开心又看见了我。
学期过半,美的逻辑哲学才开课。这是一门“苟延残喘”、年年都有可能关停的选修课,老师想法激进、课上常常恼羞成怒,BBS上奉他为“现代希特勒”,愿意来“遭罪”的人不多,而校方规定,选课人数不足十人便不予开课。今年,这门课的选修人数为十一人,勉强开课。五十人的教室稀稀疏疏坐着十一个人,我从偌大的空隙中看到了奕衡。我想,与奕衡的种种巧合应该就是难得一遇的缘分吧!上课从来不主动走神的我,今日忍不住破功了。我抽出桌下的双肩书包,轻轻拉开链子,低头去看那支玫瑰,它还是花骨朵,花苞紧紧贴合,没有丝毫绽放的迹象。我叹口气,心中一阵酸涩,强行将思绪拉回,老师正在慷慨激昂地论述“无逻辑的美就是丑”。
终于挨到下课——我从未觉得上课如此难熬——我没有等奕衡,起身就走了,想赶紧找个清净的角落打电话。一路上,我的心思全在那支玫瑰上,身旁的人流似乎与我无关。
北上求学前,老妈塞给我一支玫瑰——准确地说是一支未开放的玫瑰花苞,并嘱咐我随时带在身边。我觉得诧异,一细想又有些嗔怒,便问她:“随身带支玫瑰,是让我假装有主?我都成年了,该享受恋爱自由了吧!”
“正是因为你到谈恋爱的年纪了,才需要这个!”老妈突然压低了声音,像透露什么天机似的。“这朵玫瑰是有灵性的,等你遇到的合适的人,它就开花了。”
作为一个从小捍卫科学抵制迷信的人,我觉得老妈的一番话太荒唐了,嫌弃地将玫瑰丢在一边,还一本正经地给老妈讲起“开花需要满足阳光、水分、温度、空气等条件”。
老妈不以为然,坚持说这玫瑰是缘分到了才会开。为了中止这无聊的争论,我选择了暂时妥协,反正离家后天高皇帝远。
到校后,老妈时常打电话问我那支玫瑰怎么样,我每次的回应都如出一辙———好着呢,但是还没开。老妈交代我多留心,多接触人。我赶紧“嗯嗯”假装答应。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不善于撒谎的人,但是这几次和老妈过招,却深深地挖掘了我说假话的潜力。那支玫瑰,我明明趁宿舍无人的时候放进了填装换季衣物的拉杆箱。
前几日,老妈又给我打电话,开口已经省去了“在干什么呢”、“吃饭了没”等寒暄,直接问:“学期都快过半了,玫瑰开花了吗?”
我有些不耐烦,但怕老妈看出端倪,便立马平静自己的情绪,回答道:“没有呢。”
“你郁佳姐那支已经开花了!上周末她把那男的带回来见父母,我和你爸也去看了,很不错的一个小伙。你各方面条件都比郁佳好,肯定能遇见个更上乘的!”
老妈的一番话虽让我觉得庸俗,但我开始相信那支玫瑰的魔力,我为何不带在身边试试?我特意晚点去食堂,待室友们都兴冲冲去吃饭后,我悄悄拿出拉杆箱里的玫瑰。那支玫瑰在窒息的黑暗中尘封了两个多月,仍鲜艳如初。
书包里的玫瑰并没有为奕衡绽放,他只能是我人生的一个过客?我该不该相信玫瑰?烦躁之下我终于走到大操场,拨通了佳郁的号码。
“佳郁姐,玫瑰准吗?”
一上来就是句没头没脑的话,对方有些纳闷,一时无回应,但几秒之后,手机里传来:“准!早有这宝贝,我就不用白白浪费青春了!你也赶紧用着。我现在交往的男人,爸妈满意得不得了。下个月就着手订婚了。”
看来,奕衡或许不是适合我的人。想要彻底淡忘,就采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策略吧!之后和奕衡的接触中,我虽仍然满脸笑意,却一直在心里不停挑他的刺——吃饭从来只是一荤一素,不打折的衣服不买,付费景点几乎不去,班级聚餐只是偶尔参加……在这种强烈的心理暗示下,我发现自己渐渐不那么遗憾了。
端午节我回了趟老家,顺便参加了佳郁姐的订婚宴。那订婚宴,比多数人的结婚典礼还要奢华浪漫,佳郁姐左手中指上的大钻戒更是人人称羡。姐夫一表人材,谈笑有礼。佳郁姐觅得如此一段好姻缘,我不禁想拜拜自己的玫瑰,求它也赐我一段缘分。
回到学校,生活照常,我仍然天天背着玫瑰,默默寻觅意中人。有天下课,奕衡叫住了我,送了我一个表情夸张的不倒翁,我噗呲笑了。
“看你这一个多月都闷闷的,终于销愁容了。”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明澈,只可惜……我把不倒翁放进包里时,趁机偷偷看了一眼玫瑰,花苞紧裹。
又是一次班级聚会,奕衡仍旧没有参与,听说接了份家教的活。他的几名室友都说,奕衡相当独立,上大学后就不向家里要生活费了,虽然家里完全供得起。知道这些后,我感觉很惭愧,惭愧自己潇洒的生活不过是靠着家里供养,还嘲笑他人自力更生的节俭。我辛辛苦苦为奕衡挑的一身毛病一下子被推翻了,我顿时不知道自己刚何去何从。
聚会散场后,我一个人在校园走走,夜晚的清净让我烦躁的情绪一一沉淀。接到佳郁姐的电话。她开口第一句就是:“别信玫瑰!”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和未婚夫深入接触,才知道他嗜酒成性、脾气暴躁,不回家就一个电话,毫不愧疚。但父母都劝说有钱有势又有才的男人,摆点谱很正常。忍了一回又一回后,她想通了,生活是自己的,在亲人朋友的一片议论声中归还订金退了婚。
“那支玫瑰转交到你手上前已被注入了家人的意愿,碰见顺他们意的人才会开花。”佳郁姐最后急冲冲地说了这句话,像是极力阻拦一个即将陷入泥淖的轻生者。
挂上电话,我觉得自己该好好静静,听听内心的声音。我在湖边的石凳坐下。
“一个人?”奕衡的声音响起。
我还来不及回答,一支玫瑰闪现在我眼前。
“一直想跟你说点什么,但又觉得光是语言太空洞了。我就想,买点东西吧!挑来挑去还是觉得这个最能表达我的心意!”
我看着眼前的这支玫瑰,它在月色的洗礼下笼着金色的光晕,花瓣上的水滴如晶莹的碎钻。这朵才是应该放进我书包里的玫瑰。
“这个月攒下的钱别有它用。只能供得起这一朵,礼轻情意重。”奕衡认真地说。见我毫不在意,又戏谑了一句。“只买一朵也好,免得一整束被你拒收时砸我一脸。”
我抡起拳头想给他一脸,被两张入场券挡住了。
“小样试用合格,可以上正品了。九朵、九十九朵、九百九十九朵,都不够。带你去玫瑰园,把成千上万的各色玫瑰看遍!”奕衡得意地笑着。
几天后,奕横和我一同置身玫瑰花海中,老妈打来电话:“玫瑰开了吗?”
我瞄了一眼奕衡,回答道:“开了,是我喜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