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衅伐宋

楚国通过邲之战的胜利，巩固了对郑、陈两国的控制，然而要想进一步称霸中原，就必须要跨国宋国这倒门槛。可宋国偏偏与楚国不对付，早年宋国在泓水被楚国打败之后，对楚国一直都怀恨在心，因此依附晋国的态度很是坚决。即便是迫于楚国的威势，不得不与其联盟，也都只是权宜之计，一旦楚国有所松动，就会马上倒向晋国的怀抱。

为了能够打开楚国通往中原的门户，楚国便决计趁晋国新败，无暇顾及中原的机会谋取宋国，便于当年秋天起兵围攻宋国的附庸萧国。宋国联合了蔡国前往救援，但还是无济于事，萧国最终还是被楚国吞并了。而楚国也以宋国救援萧国为由，于第二年（景公四年）讨伐宋国。

但是萧国毕竟是宋国的附庸，宋国救萧总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楚国不能以此为由大举伐宋，这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要想对宋国实施大规模的围攻，还需要有合理的借口才行。于是楚国就设计，派公子冯经过郑国到晋国去聘问，派申舟（文之无畏）经过宋国到齐国去聘问，但是却命令他们不许向郑、宋两国借道。

申舟这下犯难了，大王你这是想要我去送死啊？这就要涉及到一桩旧事了，早在晋灵公四年时，楚国趁晋国主少国疑内部争权的机会接连收服了郑、陈、蔡等国，并密谋伐宋。宋昭公听说之后，就抢先向楚国表示了和解之意。楚王志得意满，便邀请他们到孟诸会猎，并让郑穆公和宋昭公为其在两侧圆场。

宋昭公因此感到深受屈辱，便不听从楚王的命令，当时担任楚军右司马的申舟就当众鞭打他的仆人。这件事情让宋人深以为耻，一直都铭记在心，作为辱没宋君的罪魁祸首，申舟自然也知道宋人对其恨之入骨。在这种情形下，楚庄王又派自己过境宋国而不借道，很明显是故意要挑衅宋人以激起他们的愤怒，这一去定然是有去无回的。

申舟于是就说道：“郑昭宋聋，去往晋国的使者会平安无事，而我却必死无疑。”所谓郑昭宋聋，指的是郑国经常在晋楚之间摇摆，外交策略比较灵活，而宋国一直都坚定地站在晋国一边，顽固不化，不肯服膺楚国。国仇外加私恨，可见申舟此行有多凶险。

楚庄王自然知道这些，要不然也就不会选择申舟去担负这个使命了，于是就说道：“他们要敢杀你，我一定前去讨伐。”

申舟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国君效力，免不了会有一死，但是我也不能白死啊。他把自己的儿子申犀引荐给楚庄王说：“我要死了，你就给我儿子安排个好差事，要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申舟的使命就是送死，因此大摇大摆地从宋国过境，生怕宋国人不知道。这下果然就把宋国的执政华元给惹毛了，他怒不可遏地说：“过境我宋国而不行借道之礼，这是把我们当成你家后花园了呀（鄙我）？”按照华元的说法，楚国这样做无异于是没有把宋国当成一个主权国家来看待，只是把宋国看作是楚国的郊野。如果就这样看着楚国使者从宋国穿过坐视不管，岂不是就默认了楚国的做法而认为自己已经亡国了吗？与其如此，倒不如杀了他的使者，让楚国来讨伐，最坏的结果无非也是亡国。

这都是些什么逻辑？尽管在春秋时期，按照礼制路过一国时需要通报也算是惯例，不通报也的确是有些不尊重，但是这也要分场合的。宋国明知这样做会招来楚国的讨伐，也明知晋国新败无法救援自己，却终究还是把申舟给杀了。反观郑国就与宋国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态度，郑国在夹缝中生存，能够及时地调整策略，练就了一身左右摇摆的本领。在这件事情上，郑国的认识与宋是一样的，但是他们知道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且低头，只要能保全社稷，委屈求全也是必须的，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城下之盟

宋国杀掉申舟的消息传到郢都之后，楚庄王顿时得意忘形，脸也不洗头也不梳甩着袖子就跑了出去，兴奋之情难以自制。随从们一路追着楚庄王，到了前院送鞋子的人才赶上来，为他提宝剑的人到了寝宫外才追上来，为他驾车的人到了楚国的大街上才找到他。准备伐宋的军队早就布置停当，看到楚庄王这幅德行也知道了什么意思，于是全军整备倾巢出动，申舟死了还没几天，楚国的大军就已经抵达了商丘城下。

晋景公五年夏历七月，楚国大军围宋。尽管有着周密的布置和准备，但是战事打的还是极不顺利。因为宋国在杀了申舟之后，知道楚国必然会来讨伐，也事先做好了准备。楚军围宋的战争要比围攻郑国的战争还要艰苦，双方从夏天打到了冬天，宋国人有些支撑不住，便派了乐婴到晋国去求援。

晋国作为多年的霸主，有意出兵救援宋国。但是大夫伯宗劝阻道：“宋国如今危在旦夕，晋国也是鞭长莫及。更何况如今楚国新胜，兵势正猛，晋国不能再与其起正面冲突。河流山泽难免要藏污纳垢，晋虽大国，忍辱负重也在所难免，何必要逆天而行逞一时之能呢？”

晋景公听说此言，便打消了救援宋国的念头，只是派了解扬为使到宋国传话说晋国军马已经出发，让宋国不要降楚。他的想法是只要让他们知道晋国在背后撑腰，宋人同仇敌忾坚守城池，楚军久攻不下，自然就会退却。解扬走到半路上，被郑国人抓去了送到楚营，楚庄王给他许了不少好处，让他更改口信，劝降宋国。

解扬起初不答应，但是经过几次劝解之后，他突然计上心来假意答应了楚人的要求，借着楚军的楼车，在商丘城外把晋景公的口信传给了宋人。楚庄王闻听大怒，派人质问解扬：“你既然已经答应了不谷（我）要劝降宋人，却为什么又临阵反悔？不是我言而无信想要杀你，实在是你自寻死路，怨不得别人。”

解扬回答说：“国君制定命令为义，臣下接受命令为信，我谨守信用执行君命为利，以利为本保卫社稷才能得到民众的拥护。正是因为如此，君臣之间就要互守信义没有二心，我既然接受了君命，哪怕是死也要执行到底。如今你以君主的身份贿赂我，让我违背信义，这是为君之道吗？既然你不守信义，我也就只能将计就计以完成寡君给我的使命。为君命而死那是死得其所，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使者把解扬的话带回给了楚庄王，楚庄王听了之后深受感动，认为解扬是个君子，就把他释放了。但是有了解扬带来的口信，宋人士气倍增，到第二年的三月份，楚国还是没能攻下商丘。经过九个月的攻坚战，楚军早已士气低落，怨声载道，这让楚庄王不由得萌生了要退军的念头。

申舟的儿子申犀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很是着急，赶紧跑来见楚庄王，跪在楚庄王的马前不住地叩头，哭着问道：“我的父亲明知自己会送命，却依然遵从王命以身殉国，吾王如今想要退军，难道忘了对我父亲的许诺了吗？”

楚庄王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边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而死在宋国的申舟，一边又是苦战数月，疲惫不堪的三军将士。申舟固然死的可惜，可围城的军人们也都很是劳苦，在回报申舟的情义和安抚三军之间，他不知道如何抉择。

此时正在驾车的申叔时看出了楚庄王的犹豫，便出言为楚庄王解忧，他说：“那就再商丘城外修盖房屋，翻耕田土，做出要打持久战的姿态，宋国人知道后，定然会害怕而与我议和的。”

楚庄王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听到申叔时的建议后突然茅塞顿开，就安排军士开始大张旗鼓地修盖房子，耕田翻土让城里的宋国人看。宋国人看到这些情景也都绝望了，于是派了华元趁夜色偷偷地溜进楚军大营。

楚军因为长期劳累，夜里防备很是松懈，华元都已经进了子反的营帐了都没有被发现。华元摇了半天，才把疲惫不堪的子反叫醒，然后对他说：“寡君派我来告诉你们，我们被你们围城数月，粮草不济，早已是易子而食，析骸以炊了。但即便如此，家国荣誉犹在，我们宁可国破家亡，也不能与你们结城下之盟。如果你们愿意退军三十里，我们宋国也愿意退一步与你们结盟。”

子反都已经被人在床头上拿刀比着了，哪敢不答应，就与华元私下订立了盟约。等华元走了之后，才把夜里的情况报告给楚庄王。楚庄王也正在为战事发愁，几个月下来，战事毫无进展，进不能攻破宋国，退又有申犀在哪儿泪流满面地挡着。正在骑虎难下的时候，听说宋国愿意和议，高兴还来不及呢，就同意了华元的要求下令退军三十里。

宋国也如约到楚军营中签订盟约，两国建立了互惠互信和谐共赢的外交关系。为显示宋国与楚结盟的诚意，宋国将执政华元送到楚国作为人质。楚国经过九个月的艰苦奋战，终于打开了通往中原的最后一道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