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铁刀。”殷不易说出了身后人的名字,便合上双目,无力的垂下了头颅,显是断了气。
王十七默然看着殷不易。闭上了狰狞双眼的殷不易,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模样沧桑的中年人而已。
王十七看到殷不易脸上最后的神色,那竟是一种解脱了一般的舒缓与细微的欢愉。
这个凶名赫赫的男人,走的竟异常的安然。大概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妻子的容颜又浮上心头了吧?
捕王郭铁刀从殷不易胸口抽回自己的铁刀,失去支撑的殷不易身体缓缓的倒在墙边。
王十七也靠着墙边坐了下去,丝毫不管地上尚存的积水。
殷不易已死,支撑他站着的力气便仿佛被抽空了似的,他现在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十年前我亲手抓了他,以为他已必死,没想到还是被王相保了他十年。”郭铁衣将自己的佩刀收起,捡起殷不易的灯笼,走到王十七身边,蹲下身子看着王十七的眼睛,道:“现在我亲手杀了他,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王十七点头,道:“是张尚书请捕王来助我的?”
郭铁衣摇头,唇边带着笑。他本是个面容敦厚的乡下汉子一般让人心安的模样,这时的笑却让王十七莫名的心悸。
“还请捕王解惑。”王十七追问。
“其实我领的是王相的夜叉令。”郭铁衣道。
“你是那第三个人!”王十七猛地站起,太虚弱的身体让他骤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只能又颓然坐下,他颤抖着嗓音问,“你是王相的人?!”
李书城死前简单的提过,百鬼堂接王相任务时所领的确是夜叉令,而今次刺杀薛侍郎的任务,领令的有三人。李书城与殷不易已然死了,那么郭铁衣就是那第三个人!只是他为什么要杀了殷不易呢?
王十七知觉自己脑袋里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哈哈哈,十七莫急。”郭铁衣大笑道,“我虽是百鬼堂的人,这次也领了王相的令来杀薛侍郎一家。但是,安排我去百鬼堂听王相拆迁的却另有其人。”
“那便是,我大明贤王六王爷!”郭铁衣说出这句话来,神色竟变得异常肃穆。
“原来如此。百鬼堂本是铁板一块的神秘组织,六王爷安排捕王去是做内应吧。”王十七重又放下心来。暗叹六王爷所谋还是深远呐。
郭铁衣道:“六王爷自是深谋远虑,我朝除奸相,清君侧就靠六王爷了!”他的目光中满是崇敬,仿佛那个代表了光明的男人此刻就在眼前。
王十七默然。朝政上的事情他不懂,他只是应张尚书之邀来做一件他觉得对的事情而已。现在事情做完了,他只想好好休息下,然后回老陈的酒馆多喝几壶烈酒。
此刻乌云都已散去,皎洁的月亮得到了释放, 它尽情的挥洒着自己柔软而恬淡的光辉,仿佛在庆祝正义终究战胜了邪恶。
郭铁衣站起身来,他的影子挡住了月光。
他对王十七说,“十七,你这么累了,就在这里好好歇一歇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做就好了。”
随后就缓缓离开,向着王十七来时的方向。
“剩下了事情?”王十七愣了一下,此间的事情不是已经了了吗?
“你要去干什么?”王十七朝着郭铁衣的背影问道。
郭铁衣转过身来,慈祥的笑着说,“我去薛侍郎家借一样东西呀。”
“借东西?借什么东西?”王十七觉得事情不太对。
“十七听过荆轲刺秦的故事吗?”郭铁衣依然保持着笑脸道。
“荆轲刺秦?我当然听过。”王十七不明所以。
郭铁衣看出王十七的疑惑,摇摇头,用一种老师看着不成材弟子的目光看着王十七,说:“荆轲要行刺秦王,他借了樊於期的人头。我这次要当荆轲了,自然要借到人头才能有机会接近秦王呀。”
郭铁衣谆谆教导般的话语,听在王十七耳中无异于惊雷轰鸣。
“可是薛侍郎已经死了!!他没有人头再借给你了!!”王十七嘶吼道。
“薛侍郎死了,薛家却还在。”郭铁衣淡淡道,“也正因为王相没能如愿在京城就灭了薛家满门,他才会将此事当做他最大的心头刺。王相已说了,完成这次任务者,授百鬼堂副堂主令。到时候将会是王相亲手授令,我就有机会将他毙于刀下了。你明白了吗?”
“所以你还是要去杀薛侍郎的家人?那可是30多口人啊,你下得去手?!”王十七实在不能相信,事情发展到现在,竟然是六扇门人人尊敬的捕王要去做这么冷血残酷的事儿。
“跟国家大事比起来,三十条人命算得了什么。”郭铁衣冷冷道,“奸相当朝,国家永无宁日,必须要除掉王相才行。为此六王爷已经谋划了很久,绝对不能功亏一篑。王十七,你要明白,做大事者不必拘于小节。”
“你要庆幸,我看得出你已力竭,无法动手了。否则,我不介意多杀你一个。”
郭铁衣说完便不再理王十七,朝着巷口走去。除了巷子,再过两条街就是薛侍郎家人的居所了,想必现在那里的人正沉浸在梦乡里吧?他们绝不会知道,死神的影子已悄悄的接近着。
“我去你妈的国家大事!!!”
郭铁衣听到王十七的大吼,笑着摇头,继续迈步向前,不准备再说什么。
可很快,他听到了利器入体的声音。他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穿透自己心脏从自己胸前穿出的一截漆黑的剑尖。那是王十七的沉墨。
“怎么会这样?”郭铁衣想不通一个已经不能动弹的人,怎么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来。
他带着这样的疑问永远的闭上了眼睛。甚至来不及去问问王十七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的身后,王十七也躺在地上,浑身的衣衫全部湿透。那是粘稠的湿,不是雨水,而是血。
王十七的愤怒从他的身体中压榨出最后一股力量,那股强大无匹的力量让他一瞬间用手中的剑刺穿了毫无防备的郭铁衣的心脏。
代价是他自己全身筋脉尽裂,哪怕是活下来,也再动不得刀剑了。
月光温柔的洒在王十七身上,似是给他盖上了一层薄被。他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薛家。
薛侍郎的遗孀刘氏缓步踏入儿子的房间,温柔唤道,“文桂,快起床准备吃饭了哦。”
“阿妈,还下雨吗?我讨厌下雨。”年仅五岁的薛文桂懒洋洋的声音从锦被下传来。
刘氏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子。明亮的阳光涌了进来,打在她柔美的脸庞上。
“你看,太阳出来了呢。”她对儿子说。
后记
王十七并没有死。老刘及时赶到小巷,救走了王十七。只是外伤痊愈之后,他已彻底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大明朝依旧是王相的天下,朝里朝外死了很多人。张尚书也很快被遣回了老家,郁郁而亡。
据说只有六王爷还勉强保存了自己的实力,不过也只能龟缩防守,等待时机。
王十七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果不是自己,那么是不是现在已经是一番太平盛世了呢?
可到最后,他总会确定,哪怕是重来一次,他的选择依然不会变。
谁都没有资格拿别人的命换什么。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