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元符二年闰九月末,姚雄、苗履等帮王愍解了邈川之围,朝廷来旨要他们暂时不回,继续扫荡各处叛军。
鉴于河湟一带吐蕃叛乱,夏国又趁火打劫。朝旨一再催促新任河州知州种朴星夜赴任,与苗履会合,过黄河去讨伐吐蕃作乱诸部。苗履乃兰州知州,朝旨要他西进河湟,解邈川之围,他认为自己兵弱马瘦,怕寡不敌众,不敢从京玉关过把拶桥越黄河西进,而奏请熙河兰会路经略司改道河州,与在河州的姚雄会合后互为援兵再行出兵。熙河路将此情急奏朝廷,朝旨令熙河路仔细研究苗履意见,务使苗履、姚雄互相照应,互为援兵,理顺关系,也可以合兵前去,如有消息立即奏报。
姚雄兵出河州,解了邈川之围。而苗履步履蹒跚,没能赶到邈川贼兵已散。
当青唐、邈川两城被围,失联半月之久时,汴京城内朝堂上人心惶惶,一个个急得抓耳挠腮。枢密使曾布踱着步,不停地说:“忧心啊,忧心啊。怎么办?怎么办?”
宰臣章惇自言自语地说:“不行就把青唐交给溪巴温?”
尚书左丞蔡卞立即加以制止:“相爷千万不可这么说,这样可就成龙头鼠尾了,不怕天下人笑话!”
枢密使曾布轻叹一声,说:“前途未卜呀,万一青唐保不住了,也只能如此!”他思忖良久,又说:“青唐作乱者,是些乌合之众,没有统一的指挥,官兵一到即鸟兽散。当年王韶进军河州、洮州,建熙河路时,羌人不就纷然而起,结果官兵一到,一触即溃,东奔西跑,溃不成军。那些做乱蕃人每人扛着一个做盾牌的木板子,光顾着逃跑,连回头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我军追上去,那些首领一个也没能逃脱。今日青唐,也许还会如此。”
众人都点头称是。
不久,青唐、邈川之围已解的消息奏至京都,哲宗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对臣子们说:“青唐、邈川之事,让我担心己久,幸好无事,幸好无事!”
曾布、章惇等众朝臣,七言八语地讲开了。都说这一次王赡等孤军深入,抗击敌贼,守城固土,斩获颇多,功劳可谓不轻。
等大家众说纷纭稍缓,哲宗打量着章惇,再转过头看看曾布,说道:“非常不容易啊,对河湟前线将士都应加以封赏。王愍有能力,恢复他都统制的职位。姚雄的功劳也不小,施以恩赏可以吧?”
章惇回答道:“等熙河路表奏功劳状,有了功劳排名时再奖也不迟!”
曾布也道:“听听殿帅司的意见,让他们抓紧呈报将佐功劳状。”
哲宗点点头,爽快地说:“那就这样办!”
再说苗履、姚雄二人领着秦风路兵马,从河州开赴到青唐城。休整了两日,王赡即令他们攻打青唐峗绰尔结。这青唐峗绰尔结的首领正是那老谋深算的篯罗结。在苗、姚二将到达前,王赡己派李忠率二千兵马攻打了绰尔结,被吐蕃叛军杀得大败而还。绰尔结叛军由此开始势力大增,他们叫嚣着要再攻青唐城,以雪前耻。
这天,苗履、姚雄率兵至青唐峗,叛军早已经列阵而待。看来这些叛军再不是宋军眼中的乌合之众,他们有备而来。苗履号令兵士将弓箭装入箭鞬之中,拔刀与叛军短兵相接。叛军害怕自己的老巢被宋军所捣,故此殊死一搏。眼见叛军锐不可挡,宋军将领陈迪、王亨临阵逃退,只留下苗履在阵前原地与敌拚死搏杀。叛军中一个穿着青色战袍、骑着白马的首领突然从阵中杀出,挥剑向苗履刺来。苗履的帐前护卫王拱用弓阻挡了一下,敌剑得以刺偏,未伤及苗履。叛军绕到苗履大军的后面,想把宋军分隔包围再歼。熙州总领蕃兵将官高永年发现叛军动机,立即率本部兵马冲向敌军,鏖战了十几个回合,叛军才渐渐退去。苗履乘胜围住叛军的一处寨堡,攻打多时,未能攻克。这时天色已暮,苗履命令大军就地宿营,次日再战。十月的塞外,已是寒风刺骨。入夜,宋军在寨外燃起一团团篝火取暖,篝火连绵数里。火光映红了寨墙,映红了群山,映红了天际。城内叛军见宋军人多势众,半夜趁着夜色悄悄出寨逃走。第二天,苗履发现叛军已走,于是纵兵四处掠抢,焚毁了叛军的帐篷营垒后返还青唐城。而后又派出兵马,讨伐宗哥城及山南叛军,叛军望风而逃,都进了草原,青唐城四周一时找不到叛军,苗履觉得叛寇已剿得差不多了,再消耗下去,粮草难济,乱寇难寻,于是高高兴兴地班师东回。大军东过省章峡,到邈川后南行返回熙州。
邈川和青唐刚收复时,朝廷曾发诏让新降吐蕃诸首领分两批入朝觐见。如今有了吐蕃叛乱,朝廷又下旨,不再分批进京,瞎征丶陇拶和未叛大小首领带家眷一并进京。边厮波结是叛酋结咓龊之子,鬼章之孙。他是最早投靠大宋的吐蕃首领。然而他父亲结咓龊背叛大宋,已被正法,边厮波结也成了罪人。朝廷诏令由熙河路经略司监管,边厮波结连带家属由提点刑狱司管押着赴京。
邈川、青唐解围后,熙河经略司鉴于局势不稳,抓紧整修了鄯州、湟州、宁塞城、龙支城、安儿城、罗切城、南宗堡等一众城寨。黄河南诸寨交由王赡、王厚负责,按轻重缓急加以分批整修。
从青唐城败逃的蕃兵一万多人一路向南,过黄河,围住了一公,错凿两座城池。一公城在今甘肃甘南藏族自治州夏河县之北。错凿城,在今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临夏县。两城今虽属甘肃两个民族自治州,相距并不远。东北距河州不远,正北方向离湟州约二百里之遥。
边厮波结的两个儿子钦波结和角蝉和家人原就是一公城首领,投宋后仍居住在一公城。他们全家因爷爷结咓龊叛乱之故,已成为宋军眼中叛军家眷。兄弟俩一心想戴罪立功,救赎家族。他二人率领当地吐蕃部落,配合官兵杀退了围城的叛军,解了一公城之围。当时,叛军包围了一公城多日,城内断粮,边斯波结的妻子、钦波结和角蝉的妈妈尊麻从自家窖中挖出藏粮做为军饷。母子三人白心向汉,一时一公城百姓口口相颂。事后,熙河路将尊麻和二个儿子的善勇之举奏报朝廷,朝廷加赏了尊麻绢三百匹,银三百两。特授边厮波结供备库使,遥州刺史。并且再次诏令他们赴京觐见。
苗履回到熙州,本想休息数日,即回兰州,哪知新的任务正在等待他去完成。
原来,河州周边也有吐蕃叛军作乱。吐蕃首领郎阿章,带领本部族人与官府对抗,胡宗回派河州都监王吉率五百骑兵讨伐郎阿章,全军覆没。胡宗回又派开封府界第八将魏钊出兵,魏钊也战死。当时种朴还是镇戎军知军,河州城内没有主将。朝廷任种朴知河州后,胡宗回要种朴赶紧到河州上任主持事务。朝廷也来诏书,催着种朴星夜赶赴河州,与苗履一起过黄河扫荡敌寇。
种朴刚到河州,路途劳顿,正欲休息两日,再行公务,而熙河兰会路的传令官己尾随而至。胡宗回二次派人剿敌,都以主将战死,全军覆灭收场,他急需一场胜利以挽同颜面,故催种朴立即出兵讨荡叛寇郎阿章。
种朴新官初任,本应熟悉州情后再行出兵。哪知这胡宗挽回颜面心切,更怕黄河以南诸城失陷被朝廷追责,竞仓慌地逼着种朴出兵。种朴回书请求暂缓出兵,他认为叛寇气烟正盛,又天寒地冻,不宜行军作战。等叛军气烟稍退,天气转暖后再发兵为好。而胡宗回已经急不可耐了,他不仅没有答应种朴的请求,还担心种朴故意拖延,次日派来五波传信兵催促,第三天居然送来七道令再催。事已至此,种朴实在无法推诿拖延了,只能不得已而为之,发兵剿寇。
河州城内有个蕃僧,游走河湟各地,为官府打探消息十多年了。种朴出兵前夕,蕃僧来到府衙对种朴说:“蕃人见旗帜多就害怕,尤其害怕鲜艳大旗,你可以多做些旗帜。”种朴想,这蕃僧己为官府做事多年,其言必实,就新做了几面旗帜,旗帜上绣着荡寇必胜等内容,十分显眼。出兵时,蕃僧在队伍前头带路,大军行进了六十里,刚过一公城,在一处山谷被郎阿章的伏兵包围。叛军看到种朴中军那几面鲜艳的大旗,知道主将种朴就在那里,于是山上的骑兵象饿疯了的草原狼一样狂奔而下,向中军嘶咬。山谷狭窄,叛军往中军一冲,宋军顿失成了二截,首尾难顾。尽管种朴是一员武功不错的骁勇战将,奈何一虎难敌群狼,种朴被敌军团团围住,郎阿章的骑兵你一枪,我一刀,种朴身负重伤坠落马下,当场身亡。杀死堂堂知州,叛军群情激扬,他们并没有依惯例砍下种朴首级去请功,而是把他的尸体放到马上让人驮去庆赏。
宋军见主将已死,哭号连天,无心恋战。这时宋军中有人忽有所悟,要找向导蕃僧,那蕃僧早已不见了踪影。原来,蕃僧己经投靠了叛军,将宋军的行军计划悄悄报告给了郎阿章。郎阿章在峡谷设下重兵,只等蕃僧引种朴上钩。种朴未能识破蕃僧贼心,上当受骗,中了埋伏,殒命在一公城外。这一天是元符二年十月二十一日。
叛寇杀死种朴不算,又一路向北追杀宋军。宋军在峡谷中逃奔,道路崎岖狭窄,人马不能并行,兵马积压在一处隘口,形势相当紧迫。宋军中有个叫王舜臣的人,位列河州将官第三,他正是本书刚开始所讲白草原冒功的那位原兰州知州,因冒功一案受贬,留在河州军中担任禅将,位列第三。王舜臣乃宋代射箭好手,胆大心细,有枭雄之风骨。种朴战死后,他接替种朴指挥作战。过隘口宋军积压后,他回到后军指挥截击敌寇,指挥队伍有序地通过隘口。王舜臣来至后军时,叛寇中有六七个披甲的骑兵已追上宋军。王舜臣对周围的宋军兵卒说:“这六七个人必是敌军中的骁勇善战之徒,不灭了他们,今天我们恐怕得去见阎王!”只见他举弓拉弦,弯弓满月,不慌不忙地说:“你们看着,我要那最前面的匪首眉心插花!”只听嗖的一声,箭簇正中敌酋眉心,那家伙一声“哎哟”落马而死。王舜臣又连射两箭,又有两个叛兵掉下马去。剩下的几位掉转马头想后撤,又被王舜臣从身后射死。这时敌冠万千骑兵潮水般汹涌而来,也挤压在山谷中,密密匝匝像一条长蛇。敌军怕被王舜臣射死,一个都不敢挑头过来。王舜臣趁机整备兵马,同敌军对峙。他不停地举箭射击,箭箭中敌,无有虚发。从清早到中午发箭超过千支,山谷里堆满了被王舜臣射死的叛军尸体。天快黑的时候,宋军终于全部通过了隘口。这时王舜臣的手早被弓箭磨破,血流不止,手腕和胳膊肘上粘满了殷红的鲜血。这一战,王舜臣以一己之力,挽救了宋军全队的生命。很难使人相信,这个王舜臣,就是那个两年前曾冒功请赏的王舜臣。
王舜臣把河州兵带出山谷,返回一公城。宋军中兵卒们戏称郎阿章是“狼阿章”,这“狼阿章”果然象恶狼一样,紧紧地追着宋军不放,时刻想着狠狠地在宋军的后腿咬上一口。他尾随宋军到一公城,把帐篷扎在一公城四面,将一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城中的小鸟都恐怕难以逃出。
趁着郎阿章还未发起攻城,我们看看一公城。
一公城,又叫八角城,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在今甘肃省夏河县拉卜楞镇东北白石崖南麓、央曲北岸。一公城为空心十字形城。在十字城各角上设城墩八个,形成八角。古城座崇山峻岭间,城周四里多,占地三百亩,城高十米。城外有护城河。北城依山、无门,从西城经南门至东城筑有外廓,南门外筑有外城。城墙以沙土、芦苇、红柳等层层夯筑而成。至今保存完好。由于墙面多,对城下弩射无死角,故易守难攻。
夏河今属甘南,一公城却离河州不远。因是吐蕃边厮波结归宋时带来,故为湟州管辖。
墙高壁厚的一公城,让王舜臣带回的河州兵有了落脚之处。城中知城是赵吉,守城官兵并不多。王舜臣带的河州兵进了城,守城力量大增。他二人轮番上城指挥。城下有护城河保护,城上礌石滚木倾泻,任凭叛酋怎样攻城,一公城牢牢地在宋军手中。郎阿章围了一公城四十天了,始终没能攻进一公城。
一公城里人一多,消耗就大,没几天就断水缺粮了。一公城在山上,城里挖不了水井,平日吃水是去城外护城河挑水。如今郎阿章的叛军围在城下,护城河的水取不了。一公城没粮库,没储多少粮草,平日从河州城运粮,随取随用。郎阿章围了城,河州的粮草运不过来,城中很快就没粮了。士兵们只能杀马饮血解渴,吃肉充饥。王舜臣和知城赵吉派出求援的人,只要出城,就被叛军抓住。苗履、姚雄虽在河州,河州四周也多有叛军,道路两旁已被叛军占领。苗履、姚雄害怕一旦带兵去一公城救授,河州无法自保,便不敢去一公城施救。王舞臣从一公城里派了十批勇士去搬救兵,却杳无音信,一个救兵也没求来。王舜臣猜得出来,他的那些去搬兵的勇士全被叛军抓住了。眼看郎阿章围城已经四十天,没一点退兵的迹向。城中的战马已经杀光,老百姓饿死不少,再等下去兵卒们也只能饿死在城中。王舜臣与赵吉一商量,与其缚手待毙,不如放手一博。午夜,宋军趁着夜色,打开城门突围,叛军紧紧追杀,王舜臣和赵吉带着兵卒,转战百里,才得以脱身。当他们辗转回到河州时,十个人中只有二三个活了下来。
这是一公城第二次被叛军围困。第一次是边厮波结的两个儿子钦波结和角蝉协助官军杀退叛军,解了一公之围的。如今,一公城第二次被围,叛军仗着人多势众,又借着刚杀死河州知州的锐气,气势正嚣张中,怎会轻易退兵。郎阿章扬言要把汉兵全赶到河北,夺回河南地盘。
读者不禁要问,这一次钦波结、角蝉兄弟二人没帮帮宋军吗?哪能啊,钦波结、角蝉,以及他们的父亲边厮波结、母亲尊麻正在东行的路上,他们一家正由北宋官员护送着进京朝觐。更确切一点的说,是监押着去汴京城。
朝廷知道王舜臣、赵吉弃城而逃是万不得已,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
种朴阵亡的消息报回熙河路,胡宗回懊恼不已,并深深自责。胡宗回深知,种朴之死,他难辞其咎,或获其罪。种朴乃临危受命,河湟动荡不安,朝廷催着他星夜赶赴河州,接受知州之职。他还没来得及熟悉州务,甚至连大堂都没能坐过一天,就被胡宗回的十二道命令逼着离开河州城。胡宗回成了种朴的催命判官。
种朴的本意是要挨过寒冷的冬天,待他熟悉河州防务后再行出兵。而今仅仅过了几天,由于胡宗回的焦急,也由于种朴自己的大意,他的鲜活的生命,以难以言表的悲壮告别了部下,告别了亲人,也告别了他所忠爱的国家和君王。
他的那些活下来的属下,也无不感到深深的内疚。他们恨自己无能,没能抢回大人的遗体。如今大人的遗体无从找回,他的灵魂还能飘回故里吗?
熙河路何曾不想找到种朴的遗体,悬赏告示高挂熙河诸城之上,有找到者奖励银一百两,绢一百匹。数月过去,始终没人能领走其赏。已知悉种朴阵殁的哲宗数次向臣下问询种朴遗体是否找到,一次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唯一能慰籍人心的是,朝廷追赠种朴为防御使。以十倍之资抚恤他的家人,赏银五百两,绢布五百匹,羊五十只,酒五十坛,米面各五十斛。其母特封为永嘉郡太君。
种朴的死,像是扯去了大宋朝哲宗帝脸面上最后一层遮羞布,让大宋军事上的无能开始展示在世人的面前。朝堂中那些趾高气昂的重臣一个个低下了高昂的头颅,总是说道这个,埋怨那个。自打知河州种朴战死,熙河路兵卒的士气一天天消落,再也没人敢说与叛军决战了。
河州、岷州的城寨城门紧闭,从将领到兵卒,从官僚到小民,无不担心蕃兵来进攻。省章峡的道路也已经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