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像撒旦的葡萄,你的身体像恶魔的围脖,你的血液像冰镇的毒酒,欧耶耶……我死于心肌梗塞,我死于心肌梗塞……”大嘴泰勒站在13号楼下水管道附近的草丛里,哆哆嗦嗦地哼唱着改版的《要死就死在你爪里》。
犬族埋伏在10米开外的灌木丛中。一旦计划失败——大嘴泰勒在赶到大树之前遇袭,他们能够迅速出击营救,与黄金蟒正面较量一番。
猫鼠两族所有的勇士已在离下水管道最近的一棵百年槐树周围集结,每人手握一卷透明宽胶带——改进了原先设想的绳子。刺猬夫妇乘坐鼠族设计的简易升降梯,在第一个树杈处严阵以待。
时间滞涩地向前推进,大嘴泰勒无数次压下拔腿就跑的念头,他苍白的嘴唇颤抖得如同风中之烛。突然,下水道井盖噏动了一下,月光改变了折射的角度。大嘴泰勒眼中的两个小井盖无限放大,大概一秒钟之后,一道金色的光芒呼啸而来。
本能的力量是强大的,大嘴泰勒发足狂奔,此刻他感觉灵魂已经先于肉体在百年槐树上向自己招手。一股寒流逐渐逼近,刀锋般的信子削掉了尾尖的一撮绒毛。在大嘴泰勒有限的猫生中,他第一次意识到“跑”这个动词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终于来到了宇宙尽头的那棵槐树之下,他亮出五指,尖利的指甲牢牢抠住树皮,向第一个树杈奋力攀爬。黄金蟒紧随其后,盘旋上升。
一张血盆大口像巨型罩子朝他扣了下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刺猬夫妇扑过来合力将大嘴泰勒裹在怀中。
惨绝人寰的嚎叫把这个深秋之夜撕得粉碎,令在场的所有动物终生难忘。
就在黄金蟒吐掉这个插满利刃的刺猬夹猫汉堡之时,猫鼠勇士伺机而起。几十条透明胶带以大树为圆心,疯狂地做圆周运动。短短几秒钟,黄金蟒已犹如一只晶莹剔透的蚕茧,缠绕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大嘴泰勒两眼呆滞地在草丛中坐了起来,不明白自己是死是活。刺猬夫妇看着毫发无损的彼此,相拥而泣,“Honey bunny!”“My pumpkin!”芭芭拉跑过来,拍了拍大嘴泰勒的脸,“醒醒,醒醒!”他怔怔地对芭芭拉说:“你是天使吗?”芭芭拉的脸不易觉察地泛起淡淡的红晕,“摔傻了吧你!”
猫王擎着一本旧杂志卷成的喇叭向黄金蟒喊话:“现在你已经被捕了,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我代表孤独星球动物界向你提起公诉,请你如实回答以下问题。”
“你从哪里来?”
毫无反应。
“为什么要袭击鼠族?”
彻底的沉默。
“你拒不合作,我们也无能为力。只好把你留在这里,明天人类自然会处理。”
话音未落,撕心裂肺的哭声从那长达5米的身躯中流淌出来,眼泪像喷泉一样滋润着大地。
大家面面相觑。
“请你回答。”猫王高声喊话。
“我……我是23号楼103的宠物。”一个温柔无比的男声。
“为什么跑出来?”
“我饿……”
“你的主人呢?”
“有一天他们吵架,俩人都摔门走了,谁也没有回来。”
“你为什么袭击鼠族?”问完之后,猫王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弱智。
“我饿……”
“为了保障全体动物的安全,我们只能把你留在这里。”
“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不想被人类抓起来,他们会吃了我的肉,把我的皮做成包包。求你们,我保证不再伤害任何动物。”黄金蟒惊恐地大叫。
“很抱歉,我无法这样做。”猫王回答。
绝望的哭声再一次响彻云霄。
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蛇是最狡猾的动物,比如《农夫与蛇》的故事——蟒跟蛇是一回事儿。有的说,再凶猛的动物也没有人类残忍,你忍心看到他成为人们的盘中餐、手中包吗?有的说,他说不再袭击动物,可谁能保证?他的食物又由谁来提供?
猫王做了个平息的手势,思索片刻,抬头对黄金蟒说:“如果,我们提供你每天的食物,你能保证不再伤害任何动物吗?”
这下大家炸了锅——他吃什么食物?我们能满足得了他吗?万一他变卦翻脸怎么办?
“当然,我保证。”黄金蟒眼泪汪汪地补充道,“其实我饭量不是很大。而且我还可以打工,我会看孩子、打扫卫生……”
“是将黄金蟒交给人类,还是选择相信他一次,接纳他成为我们的朋友?我们投票决定。”猫王拿土块在空地上划了两个圆圈,“同意释放黄金蟒的将树叶放在左边,不同意的放在右边。”
两堆树叶越积越高,计票鼠彼此对望,报出各自的数字:“35。”“35。”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最后一位投票者大嘴泰勒手上。
对黄金蟒来说,这片叶子充当着上帝的角色。他闭上了眼睛。
当大嘴泰勒把手中的树叶轻轻放置在左侧的圆圈中时,底下的叶片发生了极细微的形变。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弥漫开来,由忧虑、宽恕、救赎织就的毛衣套在了每个人身上。大嘴泰勒耸耸肩,歪着脑袋,“我选择相信他。”
尽管凌乱的毛发上沾满了黄金蟒的口水,尽管衣冠不整,尽管常年放纵的生活方式令小腹赘肉横生,但这时的他宛若一个英雄。芭芭拉出神地凝望着,直到朱丽叶第三次问她“我们要不要把黄金蟒放下来”,这才如梦方醒。
撕扯透明胶带的过程和黄金蟒的鬼哭狼嚎在此不做赘述,总之充满了超越想象的痛苦。如果愿意,你也可以称之为“破茧重生”。
“怎么说呢,英雄主义一直是我所推崇的。”大嘴泰勒对围拢在身边的“崇拜者”说,他挥动着手臂,“一往无前、无所畏惧、坚不可摧,每一个字眼都是那么迷人,令人血脉贲张。我的脑海中一直有这样一幅画面——在茫茫的西部旷野上,被我从邪恶势力中拯救出来的美艳的猫女郎斜倚酒吧大门,忧伤地目送我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中。我头也不回地策马扬鞭离去,既悲凉又壮美。从此,猫女郎靠着我们之间的浪漫回忆了此残生。”
“我的偶像?呃,应该是蜘蛛侠吧。为什么?因为我比较喜欢上网。哈哈哈哈!”大嘴泰勒被自己的幽默感深深地震惊了。
“我脑海中还有一幅画面,在一个夜凉如水的深夜,指针跳向12点的一刹那,我与对手同时拔枪。空气凝固了,只有左轮手枪冒出一缕淡淡的白烟。大约5秒钟之后,对手扑通倒地。我用枪管抬了抬帽子,靴子的马刺发出好听的‘咔哒咔哒’声。我走进酒吧,对酥胸半露的猫女郎淡淡一笑,‘Can I buy you a drink?’猫女郎将烟雾轻轻地吐向我,用性感的烟酒嗓说,‘You can buy me breakfast。’她跳过来,挽起我的手臂,我们一起消失在夜色之中……”大嘴泰勒陷入了遐想。
“你偷了我的故事!你偷了我的故事!”老牛仔东木在外围气得直跳脚。
大嘴泰勒不以为然地说:“我更倾向于‘英雄所见略同’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