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几番交替,温柔的夜色再一次笼罩了孤独星球小区,表面看来不过又是一个寻常的晚上。泛黄的树木显现出风的形状,树叶呼啦啦彼此碰撞的声音让秋夜更显寂寥。猎户星座遥望着鸟窝中已进入梦乡的喜鹊妈妈和5只宝宝,腰带正中的那颗星意味深长地闪了一下。
别克车低调地在烦恼俱乐部门前熄了火,我们的老朋友再一次破门而入,却扑了个空。
“我就知道!它们一定是躲起来了!”谢顶男斜叼烟卷,手里提着一个类似于吸尘器似的东西。这就是最新款高科技捕猫器,红外定位、超强吸力、自动计数、轻巧便携,同时还能显示时间、位置和海拔,并有尊贵黑、典雅白、神秘紫、浓情红、闷骚粉等多种颜色供君选择。
“料事如神!头儿。”眼镜儿的一天中大概有三分之一时间在拍马屁。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搜!”
谢顶男一声令下,四人分别朝东西南北散开。捕猫器开始工作,发出“嗡嗡”的闷响,顶部红色的指示灯缓慢而有节奏地闪烁着。
突然,瘦猴儿捕猫器上的指示灯加快了闪烁的节奏,机身也兴奋得战栗起来。“头儿,我发现一只!”他的公鸭嗓因激动而愈发沙哑。文森特徒劳地奔跑着,他的动能与捕猫器的反向吸力相抵消,看上去仿佛是在跑步机上做原地运动。这种微妙的平衡大约持续了3秒钟,文森特败下阵来。只见捕猫器管道鼓凸的部分匀速向后移动,猎物最终落入一个坚韧的皮囊里。
“嘿!这儿也有!”胖墩儿被大量垃圾食品锻造的身躯笨拙地向前移动,活脱脱一个快餐时代的受害者,不由得令人心生怜悯。
“欧椰丝!”西边传来眼镜儿的欢呼。
谢顶男有些焦急地踢着脚下的青草,捕猫器的长鼻子左探右探。从小到大凡事都要争第一的他看到下属有所斩获,心中难免泛起一丝妒意。他加大了动作幅度,死死盯着指示灯,一路向东寻找。
“喵!”
谢顶男蓦然抬起头,发现一只黑猫在左前方10米处的灌木丛中若隐若现。他立即加快脚步赶上前去。
“喵!”
声音来自身后。谢顶男猛地掉过头,发现黑猫在几米开外嘲弄地看着自己。
“酒真他妈不是好东西。”谢顶男自言自语,后悔晚餐时的贪杯。努力稳住神,调转180度朝反方向挺近。
“喵!”声音的方位又回到了初始位置。
谢顶男像探戈舞者似的甩过脑袋,黑猫似乎冲他咧嘴一乐。
“喵!”12点钟方向切换成6点钟方向。
谢顶男的头顶出现了一个旋转的星星光环,他吐掉烟蒂,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俩巴掌。定睛再看,没错,身前背后各一只黑猫。
“原来是双胞胎!”谢顶男大喜,一时难以决定先捉哪只。
“喵!”“喵!”“喵!”“喵!”“喵!”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他环顾一周,发现自己已经被十几只猫团团围住,蓝绿色的眼睛如鬼火般浮在黑暗中。
“好家伙!”谢顶男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们是有组织的!”
他扬了扬手中的捕猫器,寒光闪闪,“怎么着?要围攻我吗?奉陪到底!”
捕猫器挑衅般发出一阵轰鸣,张开它饥饿的大嘴。
忽然,众猫像受到某种召唤似的朝同一个方向飞奔。
“Run, Forrest! Run!”谢顶男摇头晃脑地高声嘲讽着,紧紧跟随在后。
大约跑出去20多米,众猫忽然变换队形,向两侧分开,如同河流遇到了巨礁,旋即合拢。谢顶男喘着粗气骂道:“休想跟我耍花招!”然而,当他意识到前方草坪的色泽和形态似乎与周围不大一样时,已经太晚了,惯性将他送入了爱丽丝的兔子洞。
他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那绕梁三日的尖叫——啊!
沉重的眼皮挑战着地球引力,数次失败之后,谢顶男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几十只形态各异的猫猫狗狗鼠鼠像剧场里的观众似的期待地盯着自己。他马上闭眼,梦!一定是梦!而且是噩梦!快醒来,一、二、三!
谢顶男一直认为自己有两个特异功能:其一,舌头能够不借助任何外力折叠在一起,而且不影响正常讲话;其二,理智可以跟随到梦境最深处,在意识到不合常理时迅速醒来。
他猛然睁开双眼,依旧是同样的场景。
“Quienes sois?Donde estoy?(西班牙语:你们是谁?我在哪里?)”他突然感到嘴里有一股洗脚水的味道,虽然并没有喝洗脚水的经验。
“糟糕,剂量不够。”斯普林特朝大嘴泰勒使了个眼色。他们一前一后爬上了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的谢顶男,大嘴泰勒捏住他的鼻子,斯普林特将剩下半瓶液体灌入他的口中。
谢顶男拼命挣扎,却咽下更多。
“卧槽你大爷!”
“这回对了!”斯普林特满意地跳下椅子,“大家抓紧时间,药效只有8分8秒。”
“你们是谁?”谢顶男感到后脊梁一阵发冷,恐惧感从最初的震惊中渐渐苏醒。
“您好!尊敬的人类先生。”猫王上前一步,彬彬有礼地说。
“你们到底他妈的是谁?”谢顶男企图用愤怒掩饰恐惧。
“很显然,我们正是贵协会追捕的通缉犯。”
“你们怎么会说话?”他的好奇心压倒恐惧。
时间紧迫,猫王没工夫回答十万个为什么,“我代表孤独星球的猫族向您提出严正声明,我们谴责人类阉割猫族的残忍行为,誓死捍卫猫族神圣不可侵犯的性权利,不排除使用武力的可能。”
猫王的话让谢顶男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他难以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拒绝阉割!”“捍卫流浪动物性权利!”“谴责暴力!”众动物群情激愤。
看着这煞有介事的一幕,谢顶男哑然失笑,“我们可是为了你们好啊!”
“Shut up! Shut up! Shut up!”猫王勃然大怒,吼声如同天边滚雷。大家全部呆住了,从来没见过猫王如此失态,包括跟随猫王多年的巴特勒。
“我平生最恨这句‘为了你们好’,你有什么权利这么说?”猫王跳上谢顶男的大腿,逼视着他,几乎碰到了对方的脸,“你知不知道你们人类是怎样摧毁了我们的生活?”只有谢顶男看得到他眼中升起了一泓泪水。
“不……”他本能地向后缩了缩。
“在野蛮面前,文明如此不堪一击。”猫王沉痛地说,“控制流浪动物种群数量本身无可厚非,但为什么非得采用这种血腥暴力的方式?”
“那我们还能咋办?”谢顶男嗫嚅道。
“野蛮!”“残忍!”“虐待!”“抗议!”“反对!”众动物大声疾呼。
“也许,我们是应该想想其他的办法。”谢顶男抬起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愧疚。
“我听说,国外为了控制鸽子的数量,专门研制出适合动物吃的避孕药。”老牛仔东木拨开众人走向前来。
“对啊!”“好主意!”“既然鸽子可以吃,我们也可以吃!”“可以研制适合猫狗的避孕药啊!”大家激动万分地讨论起来。
谢顶男沉默片刻,说:“我可以向科研机构提出建议。请你们相信我!”
“怎么相信你?”
“我也不知道,但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想到我们的行为给你们造成了这么大的痛苦,真的!”谢顶男顿了顿,恳切地说,“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还有一件事。”猫王说。
“请讲。”
“孤独星球全体流浪动物敦促贵协会尽快释放黄金蟒迪克。”
“就是前一阵子在小区里发现的那条?”
“正是。”
“它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大家齐声回答。
“天呐,我的三观!”谢顶男仰天长叹,“这件事你们不必担心了。我们联系了电视台,每天滚动播放寻蟒启示。它的主人已经和我们取得了联系,这一两天就会把它接回来。”
“耶!”大家喜极而泣,相互拥抱在一起。
“谢谢你!”猫王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十。
“时间差不多了!”普林斯特提醒道。
猫王大爪一挥,警探福尔和警探摩斯立即上前解开了绑在谢顶男身上的麻绳。
“果然是双胞胎。”他嘟囔道,揉了揉被勒疼的胳膊。忽然在一众当中发现了芭芭拉,指着她说,“你上次咬我伤还没好呢!”
“骚瑞!”芭芭拉不好意思地用脚划拉着地面。
“祝你早日被富婆包养!”大嘴泰勒无比真诚地对谢顶男说。
“谢谢!”
“哦,请问尊姓大名?”猫王想起什么似的。
“尤尼康,您怎么称呼?”
“我的名字叫埃尔维斯。”猫王回答道。
“回到地面之后,你将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唯独保留‘以药品代替阉割’这个最终决定。”普林斯特对尤尼康说。
尤尼康有些眷恋地最后看了一眼众动物,沿着下水道的铁梯一级级爬了上去,这里正是迪克以前的藏身之所。
“Adios, mi amigos!(西班牙语:再见,我的朋友!)”
“看来药劲儿是快过了。”斯普林特说。
泥土加青草的味道怪好闻的,他想着,还想继续睡一会儿,可耳旁的聒噪让他极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头儿,头儿,您这是怎么啦?”娘娘腔,毫无疑问是眼镜儿。
“您没事儿吧?快醒醒。”公鸭嗓,当然是瘦猴儿。
“要不要打120?”吸管“呼噜呼噜”响个不停,只能是胖墩儿。
“不必了。”尤尼康灰头土脸地坐起来,脑袋里像是刚刚经历了非洲角马大迁徙。
“怎么好端端地摔倒了呢?先缓缓。”眼镜儿邀功请赏地指着自己的捕猫器,“我一口气捉了5只!”
“我捉了三只。”
“我两只。”
“放掉,都放掉。”尤尼康无力地摆摆手。
“什么?”三人不敢相信地自己的耳朵。
“我说全部放掉。”
“您这是……唱得哪一出啊?”胖墩儿本想说“摔傻了”,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尤尼康烦了。
三人遵命打开了捕猫器,里面的猫撒腿就跑。
“你们一定不知道人类文明经历了怎样曲折的历程!”尤尼康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三人百分之百确定这一跤摔坏了头儿的某条至关重要的脑神经。
“哎哟,我怎么这么不上镜啊!我早就说过镜头里容易显胖!”大嘴泰勒坐在23号楼103迪克家的阳台上,透过落地玻璃看电视里关于《关协勇擒黄金蟒,不靠谱主人终现身》的报道。里面正播放小区监控拍摄的画面——迪克被关进笼子,众猫跟在别克车后面追出老远。
“我这俩主人也真成,大吵一架后,一个选择去洛杉矶,一个飞向巴黎,玩什么‘分开旅行’。都以为对方在家里照顾我呢!”迪克气鼓鼓地说。
接下来的新闻中,关爱流浪动物协会负责人尤尼康接受采访时表示,今后,将不再对流浪动物进行绝育手术,而是改用药物控制种群数量。目前,该药物的研制工作已初步完成,按一定比例掺入流浪动物专用食品中,不日将投放使用。
大家欢呼雀跃,击掌相庆。
吉米弹奏起一曲欢快的《卡农》助兴,大家手牵手,忘我地跳起了舞蹈。
詹妮丝走到吉米身边,上下打量着他,朱唇微启,“嗨!”
吉米不解风情地沉浸在琴声里,压根儿没听见。
詹妮丝用肩膀顶了他一下,他这才傻愣愣地说,“干吗?”
“Don’t play the guitar, play me!”詹妮丝的胳膊搭在他肩上,摆了个S型。
琴声戛然而止,吉米涨了个大红脸,却也憨憨地笑了。詹妮丝小鸟依人地靠在了他的肩上。
“可惜你没办法来烦恼俱乐部了。”芭芭拉将爪子按在玻璃上,摸摸迪克的脸颊。
“好遗憾!不过欢迎你们随时过来看我。”迪克盘成蚊香状,轻声细语地说。忽然,他高耸身体,望向远方,开怀大笑,“嚯!看谁来了!”
一群小猫小鼠挥舞着小爪子你追我赶地跑了过来。
“给你们留点私人空间,好好说悄悄话吧。”大家散去。
“迪克叔叔,我们好想你啊!”小朋友们隔着玻璃给了迪克一个个大大的拥抱,有的还贴在玻璃上亲亲。
“我也想你们!都要想疯了!”迪克眼里泛着泪花。
“快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与邪恶的人类战斗的!”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小朋友排排坐,捧起小脸,听得津津有味。
夕阳一如既往地挂在遥远的天际,释放出温暖、祥和、宁静、宽容的光芒。所有的烦恼都已经过去,疲倦的灵魂暂时得以栖息。
“傍晚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芭芭拉躺在大嘴泰勒的肚皮上,静静地望着远方。
大嘴泰勒深表认同,可他实在懒得说话,这一刻太舒服了。他抓起手边的冰啤酒,就着夕阳喝了一大口,一股透彻的清凉从口腔一直贯穿到胃。
芭芭拉顺手从草地上揪了一朵晚谢的野花,戴在大嘴泰勒头上,“送给你!”
“为什么要送我花?”他奇怪地问。
“花是植物的什么部位?”
“生殖……”大嘴泰勒恍然大悟。
“庆祝你成功地保住了你的花!”芭芭拉调皮地说。
“小坏蛋!”他俯身深深地吻了她一口。
“跟你分享一个我总结的猫生哲理,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跟别人讲过。”大嘴泰勒神秘兮兮地在芭芭拉耳边说,“喝橙汁的时候一定要摇,喝可乐的时候千万别摇!”
芭芭拉笑得前仰后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看看周围的草坪,“刚修剪过的草坪有股西瓜的味道。”
大嘴泰勒深吸一口气,惊讶地说,“真的耶!”
这时,草坪上的自动灌溉系统突然开始喷水,他们叫着笑着跑到一边去。
“我的小公主,为了表彰你的冰雪聪明,我决定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芭芭拉期待地问道。
“看!”大嘴泰勒指着草地上空迷蒙的水雾。
一道迷你彩虹仿佛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存在似的,羞怯地显露出淡淡的色彩。
这过分的浪漫令人无法承受,因为太美,太真。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