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星期过去了,黄金蟒已经完全适应了他的新角色——男保姆。烦恼俱乐部特意开辟了儿童乐园,当父母来酒吧喝一杯的时候,孩子们再也不必孤零零地躲在小窝里了。
“迪克,接着!”一听冰啤酒飞了过来。
迪克庞大的身躯陡然耸立,用尾巴准确地将其接住,“多谢了,哥们儿。我还在上班,一会儿再喝。”
迪克把身体盘成高低起伏的山坡,“宝贝们,谁想玩过山车?”
“我!”“我!”“我!”几十只猫鼠宝宝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往迪克身上爬。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哦。”
“真是太有爱了!”老牛仔东木掸了掸破牛仔帽上的灰尘,又重新戴在头上,“我从没想过,自己对一条蟒蛇的意义除了食物之外还能有其他的用途,比如:朋友。”
“不得不说迪克在儿童教育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猫王满意地微笑着。
巴特勒点点头,“尽管给迪克觅食是个大工程,但我们还是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这家伙人见人爱。”
顺便说一句,迪克事件之后,烦恼俱乐部取消了每周四的“无种族开放日”。俱乐部负责人靴子猫宣布:从今往后,每一天都是“无种族开放日”。
“你觉不觉得他有一点……”大嘴泰勒为难地撇了撇嘴,冲月球做了个兰花指的手势。
“娘?”月球问道。
大嘴泰勒瞪大眼睛拼命点头。
“是有点儿。”
“你去问问他需不需要男朋友。”
“你看上他了?”
“扯淡!”大嘴泰勒叉开腿坐在破锅上,一只脚尖无聊地拨弄着锅盖吊镲。
这时,芭芭拉端着两杯四海为家鸡尾酒款步走了过来,一只狗居然迈着猫步,着实与她的风格不符。
月球知趣地拽着正在埋头练琴的吉米躲开了。
大嘴泰勒无知无觉地背对着她,脚下的锅盖吊镲发出单调的声响。
“Hi!”
大嘴泰勒回过身,凝视片刻,“你化妆了?”
芭芭拉的脸涨得通红,“没有。”说话间,假睫毛飘落了一只。她像捉苍蝇似的敏捷地把它揣进口袋。
“嗨,其实我想说的是,希望那天的话你不要介意。”
“什么话?”
“就是去抓迪克之前,我骂你懦夫什么的。”芭芭拉递给他一杯。
大嘴泰勒与芭芭拉碰杯,喝了一大口,迷失的心马上重回体内,“没什么,我不在乎。”
“我在乎!”芭芭拉蹩脚的红嘴唇微微一颤。
“我什么都不在乎。懦夫也罢,英雄也好,于我有什么改变呢?我还是我。对吧?”大嘴泰勒百无聊赖地抖动着两腿,神情甚是落寞。
突然,他没头没脑地说:“你思考过死亡吗?”
芭芭拉奇怪地看着他,就像发现一只吃草的豹子。
“死亡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一种寂静永恒的存在。”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或许死亡是孤独的极致表达。”大嘴泰勒从破锅上一跃而下,“你不必懂。”
“我懂。”忽然,一层泪膜蒙住了她的双眼,“我懂你的孤独。”
大嘴泰勒一生中曾遭遇过无数次爱情,无论是露水姻缘还是拖泥带水的持久战,他对此并不陌生。大多数时候,他是主动方,爱情不过是手中任意把玩的布偶。何时找机会搭讪、何时说出第一个笑话之后齐声欢笑、何时在对方耳边吹一口气、何时捕捉对方的嘴唇、何时进行更深层次的赤裸裸的交流……每一个步骤都是如此老练,如同一道数学公式。然而此刻,他虽然预感到爱的萌芽即将破土而出,却感到束手无策。他结结实实地呆住了,想起了童年在大树下经历的那次令他险些丧命的雷击。对,就是那种感觉,一片空白,无法移动,无法呼吸。
芭芭拉楚楚可怜的脸庞近在咫尺,与上一次同等距离时的凶相毕露相比,简直判若两犬。她的眼中映射出呆若木鸡的小小的他。大嘴泰勒的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漫长的5秒钟之后,他终于说了一句令自己后悔万分的话,“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谁?”芭芭拉温存的声音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詹,詹妮丝……”
“就是那个Oh my God詹妮丝?”
大嘴泰勒沉默地点点头。
“祝福你们。”往常那个干脆利落的芭芭拉回来了,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大嘴泰勒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的背影,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孤独的背影。
“女士们先生们,又到了我们的‘孤独星球大吐槽’时间,大家都来说说最近的逸闻趣事。最终,我们将评选出一位‘奇葩之星’,烦恼俱乐部免费为冠军提供一个月的啤酒。”俱乐部负责人靴子猫在台上主持。他名副其实地穿着一双不知从哪儿搜罗的齐膝黑靴,腰间别着侠客佐罗式的佩剑(由一根毛衣针和罐头瓶盖组成)。
“我先来!”文森特身手敏捷地跑到吧台拿起话筒,“这件事真要把我憋坏了,我像树洞一样听一个老太太絮叨了半年多。别问我为什么老往她哪儿跑,也许我真的听上瘾了。她把我当沉默的心理医生,而现在更需要心理医生的可能是我。”
“前奏太长,快进入正题。”这番话勾起了大家强烈的好奇心。
“19号楼203住着一个老太太——我们暂且称其为W太太,和她的儿子及其女友。W太太的左脚先天残疾,走路的时候像鸭子一样摇来摆去,平时深居简出。她每天在空调外机上放一些小米喂鸟,漫长的一天中,她有大约三分之一时间在等待小鸟和观赏小鸟吃食中度过。一天,她心血来潮,在撒小米的同时放了半个早餐吃剩下的肉包子,此举直接导致了我和W太太的第一次相遇。我从一棵结满柿子的柿子树上跳进她家阳台,然后很顺利地登陆空调外机。W太太喜出望外地躲在窗帘后面看着我一点点抠出里面的肉,把包子皮留在原处。之后,她每天都会放一些炖肉块、肉干之类的东西,不敢放太次的——尽管有些舍不得——害怕我不来。起初她只是悄没声地窥视我,慢慢地,她开始跟我说话。我对这一切无所谓,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可做。她所有的话题都在谈论自己:她在学生时代受到的歧视和侮辱、刻骨铭心的无望的初恋、她的第一次高潮体验来自于攀爬小学校园里的一根柱子、她死于车祸的丈夫对她长达几十年的漠视、她那将阴虱传染给自己的裁缝情夫、她懦弱无能自私惧内的儿子、她一无是处的准儿媳……
“她每天这样喋喋不休地说着,我竟然听入了迷,吃完了也不走,直到她说够了为止。上个周六的下午,我正在吃她的拿手好菜糖醋排骨——这半年我的体重大约增加了一公斤,她心满意足地看着我,像欣赏一件亲手缔造的艺术品。她的儿子和其女友在家,所以她没法开口跟我说话。忽然,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男欢女爱的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更加刺激。可能是感官出了偏差,本是几乎不可觉察的微微晃动竟然像地动山摇一样强烈,沉闷的碰撞声混杂着女孩的低声呻吟。W太太的脸色变了,她突然起立,愣了愣神,仿佛逃离地震似的划拉着那条残腿向隔壁走去。她坚定地敲响了紧闭的房门。所有的声响被冻结,几秒种后,传出一个迟疑的男声,‘怎么了?’W太太热情洋溢的嗓音响彻房间,‘问问露娜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呀?我现在就开始准备。’时间血淋淋地向前推进了片刻,女孩枯萎的声音响起,‘什么都行。’W太太执着地站在门口,像一个忠于职守的士兵,‘不要不好意思,想吃什么就跟阿姨说。’‘随便……’‘咱们都是一家人,我把你当自己的女儿看待。我记得你最爱吃爆炒腰花,阿姨这就去给你做!’沉默。
“当W太太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时,犹如凯旋的将军,掩饰不住的笑容从脸上倾泻出来,一直流淌到地上。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满足。她打开冰箱,又慷慨地给我夹了两块排骨。我夹起尾巴落荒而逃……”
第二个故事来自朱尔斯。
“你们知道,我太太是30号楼101的家猫爱丽丝。一天,我跳上她家的窗台,窗开着,我钻了进去。我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干柴烈火此处省略一万字。之后她问我喝咖啡吗?我说好啊。虽然我对那玩意儿没什么兴趣,但勇于尝试新鲜事物总不是坏事。她为我端来一杯,我呡了一口,她急切地问我味道如何?我说还好吧。她让我具体形容形容。我说总之跟一个摇摆在酸和苦之间的钟摆差不多。她说你就没喝出点什么特别的味道?我说没有,因为以前压根没喝过,对我来说,咖啡的全部含义等同于眼前这个杯子里的深棕色液体。她说实话告诉你吧,你喝的其实是最顶级的猫屎咖啡。我开始感到一丝不安,问她猫屎是什么意思。她说字面意思。我让她具体解释解释。她说她的主人每天强迫她吃许多成熟的咖啡果实,再从她拉的屎里把咖啡豆捡出来,最后经过一系列炮制放到网上去卖,销量可观。我当场就吐了。爱丽丝对我的表现非常恼怒,声称早就觉得我们的婚姻出现了严重的问题——我不再欣赏她。我解释说事实并非如此,只是不大能领略咖啡豆肠道之旅的妙处而已。我只有一些平庸至极的爱好,对这种SM游戏的高尚趣味难以理解,更无福消受。爱丽丝说如果我不能接受猫屎咖啡,那么我们之间就‘玩完了’。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事难倒过我,但如今我感觉自己真的被困住了。我们已经预约了下周二的婚姻咨询,我从未料到自己的婚姻竟然有可能因为一堆排泄物而终结。”
蜜儿分享了第三个故事。
“一天晚上,我在小区天鹅湖超市里闲逛,是的,我不否认我吃了几片冷藏室的火腿——请不要对此说三道四,跟一只饿着肚子的猫谈论道德本身就是不道德的。我吃得太投入了,以至于超市关门了都浑然不觉。接下来的漫漫长夜,我只能百无聊赖地浏览食物包装袋上的卡路里打发时间。大约凌晨两点半,当我看到农心原味虾条脆每100克的热量为2016千焦时,大门谨慎而犹疑地打开了。尽管没有开灯,我仍辨认得出那两个人是天鹅湖超市的老板老柴与新雇佣的收银员梅克小姐。非常直接,他俩在黑暗中进行了激烈地‘交谈’,我很难相信平日里笨手笨脚经常被妻子训斥的老柴在这件事上竟然如此果敢敏捷,极富创新意识和开拓精神。5分钟之后,大门突然传来钥匙旋转的声音,‘交谈’戛然而止。一束手电筒的光芒试探性地环视一周,很幸运地漏掉了老柴和梅克小姐的战场。黑影匆忙向收银台走去,轻车熟路地清空了里面的现金,又将底下柜子里的一叠备用金装入随身携带的双肩书包里。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正准备离开,黑影忽然想起了什么,返身走向第二排酒水货架——老柴和梅克小姐的临时爱巢。在手电筒无情的光圈中,他们像高速路上被远程车灯吓呆的羚羊一样动弹不得。最终,还是老柴率先打破了沉默,‘面条,你都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我们都是罪人。’面条是超市的前任收银员,他被炒鱿鱼之前私自配了大门和收银台的钥匙。面条毫不惊慌,反而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起来,他拧开一瓶杰克·丹尼,不由分说先猛喝两口,之后才慢悠悠地说,‘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老柴极力稳住颤抖的双手,将印有‘驴’拼音(LV)的皮带重新系回鼓鼓的肚皮上,‘如果你能保守这个秘密,我将不再追究你今天的行为。’‘喔~喔~喔,看来我要感谢您的慷慨和大度。’‘面条,我知道自己平时待人有些……刻薄,希望你忘掉这一切,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很抱歉,恐怕我的记忆没有一键删除功能。’‘你要怎样?’‘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请不要让大家都变得难堪。’‘请安静,我在思考。’老柴乖巧地闭上了嘴,梅克小姐穿衣服的声音在深夜显得格外嘹亮。‘不必麻烦了。’面条用手势制止了梅克小姐,他扔掉双肩包,向她走过去……”
“后来呢?”白雪公主眨巴着无辜的眼睛。
“拜托!”詹妮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阴阳怪气地对身旁的女伴说,“Snow White好纯洁啊!”
女伴还沉浸在故事当中,摇头的同时自言自语:“愚蠢的人类。”
对于哪一个故事更胜一筹,大家莫衷一是。最终,靴子猫不得不宣布,三位并列第一,均可享用免费啤酒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