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再美的风景，都不及回家的路。家是系在心头的线，拉得越久越远，心就越痛。如今那个家只留下母亲孤独的背影和黯然神伤的叹息。

我的父亲走了，他离开我们已经四年了。四年里我翻阅着旧时的相片，回想依偎在他身旁的温暖，回想他走那年深深注视我的慈祥目光。

还记得六岁时一个夏天的晚上，我坐在他28车的前杠上，它带着我飞驰在乡间的小路上去看戏。唱戏的人画着大花脸咿咿呀呀，转来转去，我什么也听不懂。

他就带着我在人声鼎沸的人群里寻找卖小吃的和小玩意，开心地注视着我的欢呼雀跃。坐在自行车上，我一直紧紧攥着礼物。他骑得飞快，风在我们的耳边呼啸而过，留下我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那画面定格为我永久的记忆。

我拼命地发芽，而他却老了，稀疏的几根头发白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可是那慈爱注视我的目光没有变，久久地，久久地一直注视着我。

2018年春节我们回家，弟弟把我们从机场接回来，我们家的楼栋口正对着小区的大门。50米外，我就看到他和妈妈在楼底下等着我们。渐渐近了，他光光的脑袋，胖胖的肚子越来越清晰。

车还没有停稳，他就迎了上来，弯腰透着玻璃窗向里面张望。女儿兴奋地打开门，他就慈爱地摸着女儿的头，捏捏她的脸。还硬要去帮我们拿行李。

一进家门，电视屏幕播放着广告。他的耳朵不好，平时就和母亲两个人，可能是因为孤单，只要一起床他就把电视打开，一直到晚上睡觉。

年纪大了，多增长两岁的感觉就不一样。80岁的他走路很迟缓，感觉脚底很沉重，必须要拖着才能走动似的。现在他也懒得动，经常坐在沙发上，说话也要凑到耳边才能听清。

暑假回去时他还时常和我们去散步呢！想想前几年他和母亲到南京玩，早上吃过饭他们两个人便在将军山里转，有时从上午出门直到下午才回来，走十来里路呢！那时可以用健步如飞来形容。这才过去几年啊，他竟然衰老的这样快？

翻看相片，他英俊魁梧的身影依稀还在。那时我还刚上小学。早上起来就闻到油煎鸡蛋的香味。

自我有记忆起，家里的饭都是他做。他把鸡蛋夹在馒头里，再搁几根咸菜，热腾腾的馒头冒着热气，油煎的鸡蛋和着咸菜，咬一口别提多香了。我们大口地咬着馒头，他就慈爱地注视着我们，手还随着我们的嘴巴上下舞动着说：“慢点吃，慢点吃。”

他是当兵出身，因此做起饭来也是大刀阔斧，麻利迅速。通常我们都是先切好菜再开火放油，他却是一并进行。只要是他在厨房忙乎就听见油锅的滋滋啦啦声，刀切菜板的哒哒哒声，一会就传来“确佛滴（吃饭了的传膳声）。”真是厨房三重奏啊！

大年初二，我们一家、孩子姑姑、伯伯一家一同过来给他拜年，他别提多开心了。非要亲自下厨。我去帮忙，他就倚在餐桌那里看着我。我不经意地回头正好撞上了他的目光，那么慈爱和不舍，难道他知道自己快要和我们分别了吗？我多希望时间不要再流逝，让我一直看着他，看着他那慈爱的目光。

我们十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桌子满满地一大桌菜，荤的素的，凉调的热炒的。他还非要喝白酒。他有心脏病不能喝酒，可任凭我和妈妈如何地劝阻他，他就是不听，他说过年呢，破例一次，就一次。

那天他真是高兴。他是个开朗喜欢说话的人，那天那么多人给他拜年，他从诗词歌赋说到钓鱼、象棋……还喝了三杯白酒。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拦住他，是我害他生的病，是我没有看护好他，是我，是我，都是我……

初四我们回了先生家，初五我们和孩子爷爷、奶奶、伯伯、姑姑一大家子又去逛了马嵬驿，正逛着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说他胰腺炎住院了，可能要转院。

我们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他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脸色黑黄。救护车呜咽着向西安奔驰，我和弟弟拼命地打各种电话联系医院，终于在交大附属二院联系到了一个床位。

我、弟弟、先生几个轮流看护着他，他已经不大说话了。入院第二天 他想上洗手间，弟弟和先生恰好不在病房，他挣扎着想起身，我抱着他想扶他起来，可是根本托不动，他无力地“哎！长叹一口气。”

这时，我好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为什么帮不了他。一会儿弟弟和爱人回来了，他们帮助他去了洗手间，他硬是不要他们陪着，他是要维护它的最后一点尊严啊！

情况越来越糟糕了，由于胰腺炎引起了他各种器官的衰竭，医生建议透析。我们已经没有主意了，只要能把他救回来，我们什么都愿意去做。

看着护士频繁地给他抽血化验，看着护士把三根指头粗的针管插在他大腿的大动脉上，看着血红的鲜血汩汩地在皮管里流动。我真想替父亲挨那些针。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闭着双眼，什么也不知道。氧气罩下传来他不均匀的呼吸声，仪表的滴答声，似乎还有鲜血在皮管下汩汩的流动声。我俯身贴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呼唤他，他紧闭着双目，似乎睡着了似的。

病房里除了医生护士的脚步穿梭声，就是输液的滴答声。各种指标非但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反而更糟糕了。

入院第四天晚上医生说他快不行了，我扑到他身旁，大声地呼唤：“爸爸，爸爸你醒醒，你看看我吧……”我摇晃他，可是他一动不动……

爸爸他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那年的秋天我们搬到了石头城旁。“爸爸，南京是您当兵的地方，石头城是您部队的驻地，我们现在就在那里，您答应过我要来看一看的，您答应我要在秦淮河边钓鱼的……爸爸，爸爸……”

秦淮河水汩汩地流淌着，带上我的思念给天国里的爸爸捎句话吧：“爸爸，我爱你，爸爸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