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影妃听到先皇已然驾崩,早已是断了生念,饮下了毒酒,殉葬了。”
说书人在茶馆里动情的讲述着一段关于影妃南宫念影的凄美的故事,讲完后台下早已是寂静一片。
尤其是周暮雪,脸上尽是默默流下的泪痕。
相比起那些人的悲戚,楚云渊倒是表现得平静许多,他从袖中取出一方洁白的锦帕,递与身旁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又起身到说书人面前,在案上放上了一锭银子。
说书人躬身道谢,楚云渊只是轻轻颔首示意,又转身走向了座位。
这时大家才从故事中回过神来,纷纷上前打赏说书人。
楚云渊在周暮雪身旁再次坐下,待她情绪稳定下来,才开口道:“暮雪,时辰不早了,该早些回府,莫让先生担心才好。”
“渊哥哥,”周暮雪问道,“为何有情的人都不能好好相守呢?”
楚云渊只是微笑着,启唇道;“看来你对先帝和影妃的故事感慨颇深啊!你又怎知他们不会在彼世相守?”
周暮雪不依不饶,却又小心翼翼问道:“那……渊哥哥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楚云渊那春风和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旋即恢复了自然:“渊哥哥是看着你长大的,若你今后在生活上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渊哥哥就好。”
周暮雪见楚云渊这般回答,自然是不满意的。一腔小女儿心思就这样被他误解,又碍于娇羞只得作罢。撅起小嘴,别过头去不再理睬楚云渊。
“怎么,殿下今日怎的如此心神不定?”
锦玉阁的唤露轩内,一红衣女子将楚云渊的茶盏斟满,笑盈盈地问道。
红衣女子名唤锦慧,是这锦玉阁的头牌,长着一张极为娇媚的脸,盈盈一笑足以让京城的富贵公子为其豪掷千金。
楚云渊将手中的书卷翻了一页,反问道:“三弟那里,你打算如何交代?”
锦慧一听,收敛了笑容,花容失色的跪下申辩道;“求殿下明鉴,奴家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您的事啊!”
楚云渊闻言,视线很随意的从书页上移到锦慧身上,一言不发。
空气仿佛在此时凝固。两人就这么一直僵持着,一切静的可怕。楚云渊的眼神恍若寒冬腊月里砭骨凛冽的风,刮在她脸上生生的疼。
这让锦慧觉得,他是真的想要处置了她。
可下一刻,楚云渊却又开了口,用平日里一般温醇的声音说道:
“慧娘,快起来。地上凉,莫要跪出病来才好。”
就在锦慧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楚云渊走到锦慧身边,蹲下扶起面前面色苍白如纸的美人。扶着她的手,与她一同站起。
锦慧受宠若惊:“谢殿下!”
楚云渊,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怀王。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罢了。
“哐啷——”
两人立刻看向声音的来处。
楚云渊看到一男子从窗外翻了进来,只是无奈的笑笑,对锦慧说:“秦向衍这小子来了……”
锦慧一听,福了福身:“奴家先下去了。”
楚云渊点点头。
如果说楚云渊的清俊的容貌似天外清逸出尘的谪仙,不沾染世俗烟火;那么眼前这个吊儿郎当一副痞相的男子的容貌则为人间难得的英俊。
此时秦向衍早已拉过椅子,斜靠在椅子上,挑眉问道:“阿朔,你和锦慧小娘子吵架啦?”
楚云渊也是眉头一皱:“那倒不至于。”
“你呀,差不多就行了,”秦向衍把玩着桌子上楚云渊的折扇道,“人家姑娘肯倒戈为你做事,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不珍惜也就罢了,还要一次次试探人家是不是还念着旧主?”
楚云渊并不言语,起身查看茉莉花的长势。
“行行行……你不听算了……”秦向衍摇头,却又想起另一件事,“阿朔啊,我可知道你一个时辰前带着周家小姐在茶馆呢……你小子倒是逍遥,左一个周姑娘,右一个柳姑娘的。”
楚云渊背对着秦向衍,轻抚着茉莉花的枝叶。听到秦向衍的问题,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闭上了眼,叹了口气。
是啊,秦向衍说的不错,一切太明显了。
他确实该收敛了。
“向衍兄,我让你查的楚云济的事情,你可办了?”楚云渊迅速从思绪中清醒问道。
秦向衍听了楚云渊说的话,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戏谑神情,复杂道:“你预料的没有错,皇上的的确确下了密旨,令楚云济领兵十万远征南国。”
“知道了。”楚云渊又拿起来书卷,将视线落入了字里行间。
秦向衍几乎是被他的反应气的直跳脚:“楚云渊,你这厮是不是忘了瑶露是怎么死的了!居然这么从容地喝茶看书!是,你要韬光养晦我没有异议,可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耍你那套‘不变应万变’的把戏,就过于迂腐了!等到楚云济打下了南国,人气威望达到盛势,皇上就会乘机立他为储君,到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秦向衍的脸色也随着情绪的激动涨得通红,他看着眼前这个不争气的挚友,虽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楚云渊斜眼看着他表演完,把书放在一旁,淡淡的问道:“说完了没?”
秦向衍瞪他一眼,却不再言语。
“说完了我来说,”楚云渊道,“我知道你很想为瑶儿报仇,但现在不是时机。”
“南宫瑶露,的确为我朝做了很多的事情,可你也不要忘了,她是前朝的遗孤。父皇不是皇祖父,他断不会因为一个前朝的人费多大的心思,楚云济算计了瑶儿也只能是算计了,没准还正好合了父皇想要铲除前朝的心意也未有可知。”
秦向衍不可置信的看着楚云渊:“瑶露那么爱你,你却说出这种‘楚云济算计了瑶儿也只能是算计了’的话,楚云渊你的良心被狗叼去了么!”
方才还晴朗的天气,突然狂风大作起来。霎时间天地失了颜色,一片晦暗。
豆大的雨滴落下来,一颗颗砸在窗上。
秦向衍气的要走,不肯再和楚云渊在一起多待一刻。
“向衍兄,外面下雨了,等雨停了再走罢。”楚云渊又侍弄起了他的茉莉花,并不看秦向衍。
“从前那个用性命起誓要护瑶露周全的楚云渊已经死了,”他指着窗外晦暗的天色,说道,“他就死在这样冰冷的雨夜里,我要去寻他回来。”
楚云渊在他离开的时候,转过身来,看着秦向衍的背影,攥紧了双拳。
怎么会忘呢,又怎么能忘呢。
秦向衍说错了,他楚云渊的心是死了,但不是死在晦暗的雨夜。
南宫瑶露曾是他在这世上苟活下去的理由,可当他抱着南宫瑶露冰冷的尸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唇温暖她的前额的时候,他的心也随着她的身体一起死的僵硬冰凉。
他也想要随她一起去了,在那个没有纷扰,没有阴谋的世界里,告诉她他一直以来对她不肯明说的情意,和她在彼世相守。
在他决定从容赴死的时候,正巧碰上秦向衍失魂落魄跑来告诉他:南宫瑶露的坟被挖开了,她的棺椁里空无一物。
他的瑶儿丢了,说什么护她一世的鬼话,他终是连她的遗体都没能护得周全。
他到忘川河畔,要怎样寻她?
他知道,那些人是不肯放过他的。他要找到他的瑶儿,也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殿下……”锦慧走进来,“殿下今日要在这唤露轩住下吗?”
楚云渊并没有回答锦慧的问话,只是道:“你传消息给杨先生,让他收拾出望江楼的观景台,明日上午我要用。”
北国天气寒冷,却唯有都城江都四季如春,全依仗于穿城而过的一条玲珑江。江都之名也因此而来。
望江楼是文人雅士来此望江饮茶吟诗听曲的风雅之地,就连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为了博得一个风雅的名声,也常常来此收购那些京城才子即兴所作的诗画。
望江楼的观景台,是看玲珑江的最佳之地。
“殿下今日请我来此,是仅仅喝茶赏景吗?”柳韵笑道。
“正是,”楚云渊也清朗一笑,道,“世人都说雨雾迷蒙的玲珑江有仙境之美,可云渊却觉得,经过昨夜的风雨,天地间焕然一新才独具一番滋味。今日楚某得幸能邀柳小姐一同赏景,此心甚悦。”
“殿下,您不要费心思了,楚云济打仗回来,陛下就会赐婚。”柳韵不以为然道。
楚云渊也笑:“那在这赐婚之前,柳小姐可否能成全云渊的痴心呢?”
楚云渊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柳韵叹息,他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柳韵对眼前的这个清俊的男子不是没有感觉。
“皇城千人面,惟愿嫁渊郎”是流传已久的说法,万千的少女都盼望着能够嫁给周身清泠恍若天人的楚云渊。
可她柳韵是丞相柳尧华唯一的女儿,是注定要背负着家族的荣耀的,是注定要做皇后的,楚云渊不过是个连生母都不明不白的低微的皇子,根本无法与母妃一族势力显赫的三皇子楚云济相比。
楚云渊也暗自苦笑,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到死都没能听到他对她的痴心。
那时的他一无所有,根本无法轻言爱情,只能以生死之交的身份告诉她,他愿意用性命护她一世周全。
他也不会想到,多年后的一天,他会将自己的从前不肯倾吐的言语用在争权夺利的路上。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就,走下去吧。
毕竟,谁也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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