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丹思心舞
欧文叙述了在20世纪70年代与他的一位绝症病人治疗团体核心成员葆拉多年关系的建立和变化,直到葆拉去世。这篇反映出欧文.亚隆从一位精神科医生转变到关注生命议题的存在主义治疗师,受到的导师和病人的深刻影响,以及从中获得的个人成长。
欧文与葆拉的关系很特殊,最初她是乳癌患者,她以自己的抗病经历成为了欧文带领的癌症患者团体支持小组的灵魂人物,是欧文的工作伙伴,也用她的人生经历和对生死的理念充当了欧文的“教化者”。
同时,欧文跟母亲之间缺乏心灵交流和直接沟通,直到母亲去世。在葆拉这里,他找到了他期待的跟母亲交流的感觉,他甚至非常嫉妒葆拉的儿子能有这样一位母亲能跟他谈论深刻的话题。
但是,在欧文与葆拉的关系中,仍然重演了他跟母亲之间的隔阂。当葆拉不再是团组中完美的精神领袖,她开始计较自己的所得、批评医疗专家的态度、嫉妒其他跟欧文有密切关系的合作者、隐晦地对欧文提出关怀和支持的需求、表达求而未得的愤怒、最后变得表现出越来越多妄想的症状,欧文无法做到跟她坦诚相见、也无法找到一个恰当的定位和方式帮助葆拉。最后,欧文想要重建跟葆拉的友谊却未及时采取行动,随着葆拉的去世再次留下了遗憾。
生命旅途中亲人、朋友、伴侣间渐行渐远很常见,当我们只局限在自己的需求和期待满足之中,不能倾听和响应对方时,关系是很难深入、持久的。很多时候,这种倾听和响应受到太多外在因素的影响,也受到对方的期待和表达的影响,但是我们自己内在的态度是最主要的。
以下为故事梗概:
01 “以病人为师”的思想基础
欧文.亚隆是以基于存在主义为哲学基础的人际关系流派的治疗师,他对咨访关系的重视、对咨询师与来访者的“旅途伴侣”关系的强调,最早大概来源于师从怀特何恩学习到的“让病人为师”、“向病人学习”的理念,欧文在讲述与葆拉共舞的故事之前,用对怀特何恩的回忆做引子,点到葆拉就是他的治疗师生涯中一位重要的“病人老师”。
怀特何恩医师借让病人为师,和病人的“人”而非“病情”建立起关系,他的做法不但提升了病人的自信,也让病人更愿意倾诉心声。
02 葆拉对生命和死亡议题的分享
作为末期乳癌患者葆拉,与欧文先从一对一的会面开始,欧文抛弃了所有现实事件的讨论,
生命、死亡、性灵、和平、超然的存在,这些才是我们讨论的课题,也是葆拉唯一在意的事。
因着罹患癌症,葆拉比欧文超前地认识了如何跟死亡做朋友,认识欧文时,她已经从恐惧中解脱,并分享了这段经历和感受:
得知自己走向死亡的恐怖,随着其他人的退缩而与日俱增。濒死病人的疏离感随着其他人强颜欢笑想隐瞒死的逼近而更加强烈。
除了死亡以外,我们也害怕伴随死亡而来的孤绝无缘。我们毕生都想找伴共度人生,却必须孑然一身面临死亡。
濒死者的疏离来自两方面,病人自绝于生者,不想吐露她的恐惧和可怕的念头,以免拖累家人朋友;而朋友则却步不前,觉得自己帮不上忙,手足无措,也不情愿太接近,以免预见自己不免也会经历的过程。
面临死亡的恐惧和疏离,葆拉先是找到了犹太教牧师,求得了一句话的指点:“癌症就是你的十字架、磨难就是你的圣职。”从中也可以看出西方宗教对于“安抚人心、纾解焦虑”,特别是在临终关怀和陪伴上的作用。欧文.亚隆不是教徒,自认为是“无神论者”,但理解这种安心力量,不去干预。葆拉之所以找欧文,大概也是在生命最后的旅程需要一份陪伴。
葆拉教导欧文,走向死亡的过程也可以有“黄金时期”,黄金时期也是热烈的个人探索时期:
坦然面对死亡可以让人以更丰富、更满足的方式体验人生。
所谓黄金时期并不是死亡,而是在面对死亡时把生命发挥得淋漓尽致。
黄金时期也是伟大的解放时期——是你可以向所有琐事小节说不的时刻,让你自己全神贯注在你最关怀的一切——好友齐集一堂,四时的变换、海水的起伏。
准备死亡不但必要,而且需要非常专注。
葆拉反对用任何消极、僵化的情感反应区分对待死亡,类似死亡学大师布洛-罗斯将死亡划分成“愤怒、否定、讨价还价、沮丧和接受”几个临床阶段就让她十分生气,认为这样“剥夺病人和医师的人性”。
03 葆拉对欧文产生的影响
葆拉以信仰战胜恐惧对欧文的思想产生了影响:之前他对宗教、塔罗牌、易经、星象、命理、针灸、科学论派(“知识为根据之教派,宣称使信徒发挥人的最大潜能”)、前世今生等形形色色的治疗“大加挞伐”,“如今态度缓和多了”,改成了一种对未知领域的包容态度。
葆拉给当时13岁儿子写信,告知死亡就像“胎儿准备降生到他无法想象的世界”一样,“我们不也是在准备降生到超越我们世界,甚至凌驾于我们想象之上的世界吗?”,欧文感动泪下,甚至嫉妒葆拉的儿子有这样一位母亲。
欧文“虽然怀疑,却爱葆拉的比喻,也以从未有过的耐心聆听她讲道。或许这是一种交换:我以怀疑想法的一隅交换接近她的恩典。”欧文在这里觉察到是某种“移情”让他放下理性的怀疑,接纳甚至在不同程度上认同了葆拉很多不同于他在心理治疗领域获得的既有的知识和观念。
04 共舞的黄金时期——欧文与葆拉在绝症病人团体中的初期合作
欧文在葆拉的协助下,开始组织临终病人的心理支持团体,他们寻找的是“已经来日无多、对人生不抱希望的病人”,而初期的4人团体只有27岁、在对待病情的态度上在两极间摇摆的罗伯是真正的支持对象,欧文是治疗师,新加入的30岁的萨尔也像葆拉一样,是位有力量迎接死亡的病人,他面向青少年演讲、以濒死人的身份劝告孩子们珍惜生命、抛弃不良爱好,帮助一个月后加入的艾芙琳在临死前达成了与女儿的和解。
葆拉帮助挑选和发展了更多的团体成员,并用她独特的方式组织着团体,用她深刻的领悟影响着团体,比如,她朗读犹太教关于天堂和地狱的故事作为开场白启发团队,用让所有成员牵手凝视蜡烛的方式结束聚会,她对其他人对于“猝死”表达嫉妒、认为是离开人世最好的方式有着不同的看法,启发人们从个人的感受看向对周围人的影响:
你需要时间,许许多多的时间,让别人准备好对你的死亡——你的丈夫、朋友、最重要的是你的孩子。你必须对未完成的一切有所交代,不能任意抛弃人生的计划。你的工作必须完成,问题必须解决。否则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死是生的一部分,在睡梦中错过它,就等于错过人生最伟大的冒险。
葆拉用自己的生命领悟,教导团队和其他来观摩的学生:
生命是不能延迟的,非得活在当下。
在团队中欧文“只是名义上的领导者,她才是协调一切的灵魂人物”。这个阶段是两人共舞的黄金时期,欧文将主角让给了葆拉,他欣赏着、配合着葆拉,带领和陪伴绝症病人团体直到送走一个一个伙伴。
05 停止共舞——作为合作伙伴和朋友的分手
由于乳癌末期病人支持团体的规模扩大,需要资金支持,欧文申请到了研究基金,但葆拉接连表达出各种不满:自己在报告中所占分量太少、受到研究计划的剥削,新加入的共同治疗医师冷漠无情,基金会要求的研讨会是浪费时间和金钱,等等。她在研讨会上对癌症专家提出挑战惹恼专家,尽管欧文为葆拉辩护,葆拉还是指责欧文向官僚屈服,向癌症学会提出了投诉基金会的报告,并退出了欧文的支持团体。
此后,欧文也在自己焦躁难耐的时候给葆拉打电话获得情绪的释放。在许多个月以后邀请葆拉共进午餐时,葆拉亮出一块“愤怒石”,再次表达对研讨会的愤怒以及对会后欧文没有及时帮助她处理情绪感到失望,这是欧文没有想到的,但回想起自己也曾在没有直言需求的情况下跟葆拉打电话“偷偷地汲取养分”,他坦承了对葆拉的需要,对葆拉进行挽留,葆拉仍然不为所动。
再后来,欧文终于明白葆拉对于自己的态度,还跟嫉妒新来团体的金丝莉医师有关,这时候的葆拉对欧文周围的人表现得非常敏感,甚至带上些妄想,对欧文屡次的沟通尝试表现越来越冷淡,在又一次午餐中,以“山狗与蝗虫”的黑暗故事隐喻欧文要“找到自己的歌”,从此他们分道扬镳。
山狗与蝗虫:山狗为了从生活的压力中解脱出来,离家出走。当它循声而至,在一片林间空地,看到大蝗虫晒着太阳唱着他听到的幸福平和的歌,他逼着蝗虫教会了他唱这首歌,可是在回家路上被一群飞过的野雁分了心,把旋律全忘光了。当他再次回到林间空地,蝗虫已经蜕壳飞走,山狗一口吞下蝗虫的皮,却发现依然不会唱新歌,它用刀切开肚子,想让蝗虫出来教它,却因切得太深、流血而死。
06 十年后的相约与最后的分手
欧文与葆拉分手后,取得了很多学术上的成就,当年的团体成员相继去世,欧文在某一天却得到了葆拉的消息,她还在世,但是得了狼疮病并在领导一个狼疮自助团体。
欧文与葆拉有了相隔10年的相聚,葆拉谈到了她的17岁就去世了的哥哥,她选了一颗小石头和她写的信一起埋在杜松树下纪念她哥哥,她心里怀着一个信念:“我哥哥就像这块石头——坚实、稳定。要是他还活在世上,一定会支持我,绝不会不管我”。他们还共同缅怀了当年在一起相互陪伴的团体成员。
石头和哥哥让欧文想到10年前葆拉给他看到的那颗愤怒石,他问葆拉“哥哥绝不会不管我”是不是隐射他没有支持到她?葆拉没有正面回答,但在午餐的时候,郑重地提出了让欧文当她的“磐石”的请求——葆拉感觉到自己的直言不讳被医生列入了黑名单,得不到良好的医疗照顾,想向医疗委员会告发他们,又担心这些医师被吊销执照而连累家人的生活,希望得到欧文的支持。
可是这次,欧文却进退两难,他感到葆拉带着妄想,但又不愿意把她当成极不安的病人进行安抚,最后只是建议她写信措辞温和一些,葆拉接受了建议。欧文觉得很讽刺,自己在假装时才让葆拉觉得值得信任并对她有所帮助。
这次见面后的几个月,欧文的母亲去世了,欧文回想跟母亲之间的关系,虽然相爱,却没法达到清澈如镜的心灵交流,而是“故意忽略对方,我们都害怕、控制、欺骗对方”,这个感觉让他想到了跟葆拉之间的关系。在由葬礼回家的路上,欧文想到了要跟葆拉重建友谊。
葬礼的当晚,欧文还梦见了母亲和家族中的其他死者对他的召唤,让他陷入了对死亡的焦虑。他领悟到“忙碌的生活步调不过是止住死亡焦虑的笨拙举动”,应该慢下来,“关怀真正重视的一切”。葆拉的友谊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欧文却没有来得及在葆拉去世之前采取行动,成了永久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