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发疯的姑娘
小时候,每年过年,我都会随阿嫲去看望太公和太婆。席间,有一个跟我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女孩引起我的注意。我也跟普通女孩一样,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撞衫,一开始很是不喜欢。
后来得知她是我表姑姑的侄女,比我大两岁,虽然长得显瘦,但为人实诚,所以很快跟她打成一片,相约来年再一起玩。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每一年,我都没有见到她。
后来,我再想起时,已经过了大学近毕业了,我问阿嫲,表姑姑的外甥女现在如何了。
阿嫲想了一下:“说起来,倒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问:“怎么啦?”
阿嫲一边剥着蒜头,一边说:“她读大学那会,谈了男朋友,双方带回家中给父母看,双方父母都不喜欢对方,极力要求双方不要在一起,于是男的很快提出分手,既然双方家长都不同意,那么就不要在一起了。她一开始还好,只是比较消沉,看不出端倪,家人不以为然,后来,入了魔障,精神变得恍惚,不正常。哎,要一开始,家里没那么反对,或者男方稍作挽留,或许就没那么悲剧了。”
“再后来呢?”我追问到。
“后来,被送进精神病院,住院,吃药治疗,稍好一点,就出院,在家只是吃药治疗,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再后来在家人的介绍下嫁给了油坊有些傻傻的二儿子,摆酒结婚,在怀孕的时候婆家担心吃药会伤到孩子,让她停了药,结果病又发了,被婆家赶回娘家。”
“天啊,她婆婆家也太没良心了吧,好歹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她孙儿呢!”对于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我反感至极。
“油坊还有一个正常的大儿子,可以生出正常的孙儿。”阿嫲补充道。“不过,油坊的傻儿子倒是跟着她住到了娘家,守着她和她的孩子。”
“虽然是傻的,但还是个有良心的人。”我感叹地说。
如果双方父母没有反对,如果男方没有那么快放弃,如果她能早点顿悟痴情伤人的道理,把伤口清理干净,剔除腐肉,或许,就不会酝酿出这样的悲剧。爱情的悲剧里,通常一个爱得不够,随时准备抽离,另一个爱太深,连转身都泪流成河。从悲伤的爱情中走出来的女子大都变得或凌冽,或干净,或自爱自信。没走出来的,沉沦在无边的荒野里,忍受着无穷无尽的孤寂煎熬。
2羊癫疯的女孩
我们是童年玩伴,她待人热情开朗,成绩优异,叫麦可。她比我大一届,到了初三时,他们都在忙着复习,准备中考,我还在优哉游哉地和小伙伴们打着酱油,愉快地玩耍。
有一天在课堂上,她突然大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两眼上翻,口吐白沫,教室的小伙伴都吓了一跳。老师走了过去,往她嘴里塞了本书,几分钟过后,她醒来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看着大家像看怪物一般,惊讶地看着她。
“继续上课,保持安静。”老师平静地说。“麦可,下课来下我的办公室。”
”铃铃铃“下课了,不知为何,麦可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她能感觉到大家看她别样的目光,还有老师眼中,淡淡的忧伤。
“麦可,你记得起你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以前发生过吗?”老师幽忧地问。
“我不记得,刚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躺在地上?还有大家看我的目光很奇怪。我做错了什么?”麦可低着头,忧伤道。
老师抱了下麦可,打电话,让你家长过来一趟, 我有事跟他们商量一下。
麦可父母惶恐地过来,脸上堆满歉意的笑容,“老师,麦可做错什么事情了吗?”
老师抱歉地说:“没有,麦可很乖,很听话。”老师把今天麦可在教室的情况说了下,麦可一家惊讶地呆住了。
老师继续问:“那么今天就是第一次了。应该去看下医生,检查下。”
检查结果没有异常,羊癫疯是一种很难检查出来的疾病,同样很难治疗。麦可发病越来越频繁,倒地的时间越来越长,症状越来越严重严重,以至于中考志愿都没法填报,一边蹍转各大医院,一边吃着各种药物,待在家中休养。我们时时去看望她,她脸上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嘴角苦涩地上扬。
一年后,我们报考了中学,当我们喜悦且残忍地告诉她,我们被想上的高中录取时,她叹了口气,今年我也要去上技校,我爸妈说,上技校压力没那么大,我应该可以适应的。
我们不再说话,坐在她家的沙发上,看着当年热播的《薰衣草》,当我们离别时,她问我们是否知道薰衣草的花语,孤陋寡闻的我们摇摇头。她笑了下:一个是:等待爱情的奇迹,另一个是:只要用力呼吸,就能看见奇迹。都是奇迹。
半年后,她在家发病,因无人在家,倒地后不能自主地咬舌,失血过多死亡。
后来,我明白:她每次犯病时,都在用力呼吸,渴望活下去,等待奇迹,又或者想在美好的季节里,等待拯救她爱情的奇迹。我在坟前放下了她渴望的奇迹:一束淡紫的薰衣草,愿她安眠于世。
3 落井的小孩要结婚了
老家里有一口井,是开放型的,四周砌着大理石板,上面盖着铁井盖,我经常趴在大理石板上,从井口往下看去,井壁长满了蕨类植物和青苔,小时候学自然的时候就知道:青苔是只有在空气清新的地方才能存活下来的娇弱植物,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认为井内是非常干净的圣地。
然后看到水面倒影着自己好奇的面孔。
井水非常神奇,冬暖夏凉,夏天热得不行了,小孩子们都贪凉,喜欢让大人打起水来,痛痛快快地耍水。
一天,隔壁家的小光头,看着我们家里没人,约了一群小孩子准备自己打水耍。以前打水,脚跨在井口两边,用绳子绑着一个桶,把桶重重地从侧方甩下去,然后汲满,顺势拉起,把水桶一鼓作气提起。
这小光头学着大人的样子,准备打水,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水桶没有提上来,反而被水桶拉了下去。这下一群下孩子慌了神了,他们像听到枪声的鸟儿,赶紧四处走散开来,有的大喊:有人掉尽井啦?有的吓得蹲坐在地上,有的直接跑回家里,白花着脸,躲着不敢出来,有的还在井旁围观。
至于水中的小光头,耷拉着脑袋,抓紧了把他带进井中的水桶,时起时落,我阿公被告知有人掉进他家的井中时,赶忙跑回家,一边指挥别人用绳子绑好水桶,一边绑好自己让别人拉着绳子把自己放下井中,他一把捞起小光头,放进水桶里让人拉上去,一边在狭窄的井中浮游着,一边等待别人把他拉起。可能绳子日久未用,阿公刚上来一半,绳子突然断了,他沿着湿滑的井壁咚的一声闷响摔了下去,过了好一会才浮出个头来,阿嫲说:真担心他会因为救人反而丢了自己性命。
挣扎了好一会,众人用新绳重新扎好的打水桶把精疲力尽的阿公拉了起来。
阿嫲给他煮了驱寒的姜汤,烧了热水,让阿公赶紧洗洗,免得感冒。小光头他爸千感谢,万感激。众人散去,阿公叫阿嫲:“快,帮我擦擦铁打酒和万花油,不少地方被擦伤了,疼死我了。”
“叫你那么勇敢去救人,人亲爸在,都没跳下去,你倒一头扎了。”阿嫲恨恨道。
“毕竟自家水井,虽说不是自己让别人掉进去的,但井里死人了,到底不够吉利,还晦气,而且这小光头还那么小,那么可爱,要真去了,两家子有的闹,他家肯定得埋怨我们没把井锁好,让他孩子掉进去。现在不是小孩,大人都没事了嘛,你不要担心了,只是皮外伤。快,帮我擦擦伤口。”阿公嬉皮笑脸地地说。
如今,小光头变成了大伙子,阿公坐在一摇椅上,半闭着眼睛,吧唧吧唧地抽着烟,“听说,小光头今天结婚了,请了好多人去喝喜酒。”
我听着,心里想着便也说了:“好歹,当年还是你救了他,竟然连杯喜酒都没请你喝。”
阿公听了,摇了摇头。阿嫲在厨房,“一顿喜酒,有什么好喝的,老头子,待会,把老母鸡杀了,我给你做盐焗鸡吃。林一新,你过来帮我烧火”
听到阿嫲叫我全名,我立刻笔直地站了起来,跑了过去。
“以后,你给别人的恩惠,莫记心头。别人记得,说明别人有良心,别人不记得,你也不要提起,显得自己的好心别有用心。这事过来,别提了,你阿公心里会觉得自己老了,被人淡忘了,会害怕。”阿嫲郑重地跟我说。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阿公阿嫲吵吵闹闹一辈子,吵过后,因什么而吵,能记住的不多。但琐事一串串连在一起变成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