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梦到家门口的那一方池塘。
春日的暖阳融化了坚硬的冰,煦暖的风吹皱了一池水,池塘边的柳树鼓起了芽苞,曼妙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
塘边瞬间热闹起来了。
大姑娘小媳妇大妈婶子们都聚拢来。蛰伏了一个冬天,终于可以脱下了厚厚的棉衣,穿上鲜艳的春装,一个个迫不及待地端着一盆盆衣服来到方塘边。洗衣服是一个借口,更多的是一个庄严的仪式。一个个定是精心梳妆了一下的。谁不想有个精气神儿呢?就这么从村子东西南北聚在一起,美美的,呼吸一口气,舒畅。晒一晒太阳,舒展。
打盆水蹲在塘边,挤些洗衣膏进去,浸没衣服,一串串泡泡窜了出来,在阳光下色彩斑斓,浮出来,又消散了。那搓洗的节奏也像是欢快的曲子。可爱极了!
涮洗的时候是要在青石板上的,女人们甩着结实的胳膊,娴熟地把衣服投进水里摆几下,折好铺在石面上,抡起棒槌轻轻捶打,好像要把积攒了一个冬天的灰尘全部拍出去。
有女人的地方是断不了家长里短的。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着,说着段子开着玩笑。婆媳啊,男人啊,孩子啊,永远是说不完的话题。遇到年轻的大姑娘,断然是要给人家说婆家的。说的姑娘一脸娇羞,脸挂红霞,匆匆忙忙接盆水躲到一边去。其他人爽朗的笑声如一串串银铃敲醒了沉睡的梦。看吧,就连晒太阳的老奶奶也咧着缺了几颗牙齿的嘴巴,笑得一脸安详。
明媚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那干燥的皮肤也居然活泼生动起来。
到了栽秧的季节,塘边停满了拉着铁皮桶的拖拉机。男人们光着脚,卷起裤管踩在石板上。赤裸着臂膀,露出太阳色的胸膛。紧握水桶,麻利地淹了水递给接应的同伴。同伴顺手接过来往下一扣,水便哗啦啦倾进铁皮桶里。
我喜欢劳动的画面,充满力量与刚劲的美。看吧,那拱起的线条格外硬朗。那黝黑的皮肤透着亮泽。就连额头上的汗滴也滚圆晶莹。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劳动者的映像。
一辆辆拖拉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来了又离开。欢闹着追逐着时间。这热闹的场面持续到夜幕降临,蛙声一片。
炎热的夏天似乎总是那么没完没了。聒噪的蝉鸣让人心烦。大人午休的时候,孩子们便偷偷溜出来,小一点的孩子拿着充满气的破轮胎,脱光了屁股在池塘里悠闲地游泳。稍微大一点的会狗刨,顽皮的扑腾起白白的水花,溅湿了塘边小姑娘的花衣裳。于是,一个嗔怒,一个坏笑。一个潦水反击,一个嘻嘻哈哈笑着游到远处去。
秋天的方塘没了曾经的喧嚣。安静了不少。秋风萧瑟,池水微凉。偶尔有人来,或洗完衣服匆匆回家,或拿着网子兜些青苔回家喂鸡鸭,或一遍遍地淘漉酸枣核。毕竟秋忙的时候一刻也不得闲的,总要在冬天来临之前撸起袖子鼓足干劲地收获果实。掰玉米,刨红薯,那么多的活要干。那时的方塘没了活力,没了奔放,倒也显得文静清秀了。
当飘舞的雪花给方塘披上白白的袍子,世界就变得静谧无声了。方塘像被人遗忘似的,无人问津,不过倒也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一副超然脱俗遗世独立的样子,静守一池的寂寞,轻锁一方心事。
记忆中的方塘啊,是女人的聊天室,是男人的劳动场,是孩子们的游泳池,就连顶着那白发银丝穿着粗布棉衣的老爷爷也乐意抽着烟袋在方塘边晒太阳。他们看着忙碌的年轻人,细数着自己的时光,回忆着自己的青春模样,没有哀伤,只有光芒。
记忆中的方塘啊,真想再度把你探望呢,把你烙在眼里,刻在心上。可是,今夜,千里之外的我呵,也只能让那些的美好在记忆中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