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接乡亭答复次日,里魁安排人手,佛晓时分便分头组织村民从不同方向入大山。
山道狭窄,牲畜驮着各家家当,青壮劳力扶老携幼缓缓前行。直走的人困马乏日头西斜,各户方散开,自去寻有水源的可驻留处。那些年壮力足的户家,则继续往深山里去了。
卜式和大生寻的一处山崖下的天然洞穴,目测住五人绰绰有余。最喜的是山崖下不远处,正有一汪泉水汩汩流淌。便赶紧询了阿母同意,放好所带家什,暂且安顿下来。一夜艰辛劳苦,自不待言。
次日早上,阿母交待大生和小青又折返村庄,用牛马驮了些粮食家当,直到深夜二人方才返回。阿母询了村中情形和一对姐妹,大生和小青答复里魁皆已安置妥当,一对姐妹随了别家去住了。家里余粮除捐赠灾民外,其他都已窖藏妥当,阿母方才放心。
接下来几日,大生和小青尚未从瘟疫可怕的阴影中走出,每日忐忑不安,反复察看身体,稍有不适,便魂飞魄散,涕泪交加自言恐是染了瘟疫。沮丧时,连羊群牲畜、生火造饭也不管不顾。
战战兢兢捱得半月,五人平安无事,大生和小青方才从惊骇中安下心来,有了生机。大生央卜式每日在近处看管羊群,自己伐了树枝,在两沟的空挡立了篱障和围栏,既可圈羊,又可作为屏障。在各进出通道设置障碍,挖了堑壕陷阱,内置木尖,然后在壕上覆了茅草和浮土,抵御山中野兽侵袭。
又用斧具劈削了木材,倚山洞搭了四边横梁,固定结实。砍来细枝,编织篱笆,覆以茅草泥巴,密不透风。制了屋门窗户,便于开闭进出。山洞里亦用篱笆覆盖四壁,地面覆厚茅草编织的草垫阻挡寒气,上置熟羊皮。又在窝棚下处,掏挖灶洞,也搭建了一处小棚阻挡风沙。足足忙乱了半月有余,方才安定下来。
人间到地狱,就是一瞬间。自入山以来,卜式每日看着羊群发呆。他感受到了瘟疫的可怕,也看到阿翁痛苦死去,这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实是残酷。他听的母亲偷偷哭泣,夜半无眠,懵懂不知所措。但安静下来后,他明白,今后一切要靠自己了。
而大生和小青自小孤苦,遇卜翁卜母收留,视为家人,从不呼喝。大生木讷憨厚,小青机巧善良。见得卜翁逝去,瘟疫凶残,惊骇万分。待的缓过神来,方觉慌张茫然。看的卜式、阿母和幼儿孤苦,只暗暗下了决心要把孤儿寡母照看好。
这日吃罢晚饭,大生和小青去收羊。卜式看的阿母又独自垂泪,便依到阿母身边安慰:“阿母,不要哭泣,你要保重身体,阿翁虽去,也是好善之德行,虽死也不枉此生。况有卜式和仲弟在,自当侍奉阿母膝前。”阿母闻卜式言语沉着,又惊又悲。思忖卜式和幼儿小小年纪,受此灾祸,实是凄惨,便道:“阿翁一生正直善良,不负道义。虽苦我母子孤单,但如你这般言行,也不枉了阿翁的德行。”卜式握紧阿母手:“阿母,儿自会担当家事,仲弟虽幼,也终会成人,请阿母爱护身体,勿要自弃。”阿母看的卜式坚毅,欣慰点头答应。
自此,阿母日渐坚强。每日卜式和大生入深山放牧,阿母便和小青照看家中,储备粮物。
眨眼又过一月有余,天气凉意日重。大生和卜式每日尽力拾拣柴草储备,准备过冬。
一日早,阿母叫来大生:“离家两月,挂念家中,你可出山归家一探,顺便再取来余粮过冬。”大生依阿母吩咐,牵了马,往家去了。
当日晚,一家焦急守候。直到深夜,才等的大生牵了驮着粮食的马匹回来。
消息很糟,村里灾民已死去大半,许多灾民又逃走了,瘟疫还在蔓延。有官军封锁栈道,日后怕是愈发不能随意进出山里。
这场瘟疫,村民在山里几乎与世隔绝两年。
两年当中,卜式每日除识读范先生所留书籍之外,便是随了大生放牧,亦采集草药山珍,揣摩羊群生产生长规律,通晓养羊的季节草料搭配和病灾防治。艰苦的生活,已逼迫这个十岁的孩子早早熟谙生存之道。
阿母和仲弟安健。大生和小青早已习惯山中艰苦,每日苦中作乐,嘻嘻哈哈,倒也自在逍遥。
转年春暖花开,里魁派人入山传信,瘟疫已消弥,各家可出山回家了。
呜呼!世事无常,人生便是在这阴晴圆缺的轮回中不停转换。有书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诚如斯言也。
各位看官,且待卜式慢慢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