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的依依留恋与夏的迫不及待让这里的春天总是那么短暂。提起这个还未这正开始却又早早消逝的季节,我的确没有太多的印象,只记得反复无常的天气时而将我从夏温暖的怀里抛到冬冷峻的面前,又时而将我从冬冷峻的面前拥入夏温暖的怀中。
除此之外便是满脑子关于风的记忆,或许风才是春天的真正的象征,才是这个季节拥有不同于其他时节的性情。张扬的风不知疲倦的奔跑着,卷起沉寂了许久的尘埃,在本就不安的城市里又图上了一层昏黄的混沌与浮躁,心底那些早已被忙掩埋了的思绪,又轻轻地被搅到了,翻滚着涌上来。
喧哗是城市里最忠实的居民,华丽的大厦脚下流淌着湍急咆哮的人流,人们伴着张扬怒吼的风,和着风中不知所措的尘沙,无助地漂流在城市的河道里。风在楼群束缚了手脚,在闪烁的霓虹灯绚烂的光华中迷失了方向,他的张狂,他的任性,在钢筋混凝土的丛林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愤怒的用脚踢,用头撞,那无影无形的躯体在层层包裹着他的都市的楼群里无奈的打着转。他本应该驰骋在旷野里,驮着背上的薄云,呼出一抹似有还无的嫩绿。
夜是静的,筋疲力尽的风渐渐融化在深邃的黑夜里。初春的夜依旧带着一股寒意,橘黄色的路灯的光均匀的铺在寂寞的路上。那颜色让人想起木炭上跳跃着的火苗,以及周围烤热了的空气,想象中的温暖依旧被想象封存,无法阻挡冰冷带来的肌肉的战栗,却给那颗寂寞的心披上件温暖棉衣。
有几次乘车在原野上驶过,在夜的浓黑中有着无与伦比充沛的寂寞,我倚在车坐的靠背上,听着单调的发动机的哼唱,车灯将前方的浓黑冲淡,却又更多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这时路旁偶尔会出现一间小屋,矮矮的蹲在那里,化成比夜色还要浓黑的阴影,可溢出橘黄色的灯光,却均匀的涂满四方的窗子。我总是不自禁的认为那不大的,却无比温暖的空间里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他们年幼的孩子。贴满报纸的墙壁,木板床,在孩子的眼里就像原野一样又大又平,他可以在临睡前赤裸着身体在上面打滚,翻跟头。母亲在炉火边看着刚刚煮沸翻滚的水,破旧的木桌上放着老式的电视机,闪烁着灰白色的画面,一个地方小台在播放一部俗不可耐的电视剧。贫苦无法冷却温暖,乏味同样充实着生活。或许有着几次彻夜前行的经历,橘色总让我想起寂寥中那点微不足道却又价值连城的温暖。
在城市的东边,一切都是新的,虽然城市的根须已经触及这里土壤的中的宁静,但是喧哗还不是主宰。笔直而 宽阔的公路鲜有车辆,偶尔一两条黄狗悠闲地跨过公路来往路与两侧的田野间。这片即将要被城市吞没的土地仿佛还没有准备好迎接灯火遮蔽星辰的不夜的天空。她夹在路灯光中却依旧本色的沉默着。清晨,失眠的城市才在疲惫中闭目小憩,可却是这里真正的旺盛的开始,早睡同样早起的老农在被小区的楼群包围的农田里劳作,或许这已经是最后的劳作,每一次弯腰都将被深深埋在未来都市的梦里,浸入土中的汗水必然在未来的莫一天萌发出参天的大厦,在还未到来却注定到来的浮躁里质朴的灵魂被涌入的城市的思潮与观念拨弄的手足无措,到那时又会有谁能静下心来聆听初春的夜雨?
说道春雨,老天似乎对她格外吝惜,即使偶尔肯施舍一些,也常常伴着颗粒状的冰晶,过不了多久就变成漫天斜斜洒下的小雪,落在地上莎莎的响,将大地罩在一片白白的透明的薄纱之下,那刚刚的一抹新绿转眼间遂又遁逸了。地下涌起的微微的热气很快就将这层薄纱融成温润水珠,涂抹在被北风撕裂的大地干裂的创口上。这已不再是万物肃杀的寒冬了,即使迎面撞来的冷风里,也有了一股活力,热烈的气息。
又说道了风,在那阴郁的日子里,风似乎被冻结了,瑟缩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雨过天晴的时候里它才探头缩脑的溜出来,轻轻地摇曳着街边公园里柳树的枝条,可还没享受几天微风的好天气,他张狂的本性就被这喧嚣的世界唤醒,继续进行着他的狂欢。
我无缘一见诗里说描绘的柳絮纷纷的美景,在我的印象里总觉得那应该属于温润的江南。但北方的天空在春热烈的舞曲里也不乏空中漫步的舞者,比起纷飞的柳絮那充溢着的诗情画意,北方的舞者用他们的生命喷薄而出的热情更让我感动。
白杨,在这里极为常见,在道旁总挺立着他们笔直的身形。在每年春天北方都会飞扬起洁白的杨绪,一团团洁白又柔软的精灵,骑在风的脊背上,铺天盖地的翩翩起舞,好比塞外隆冬漫天飘扬的大雪,将城市罩在一片白色的梦幻里。据说杨绪是杨树的花儿,我还曾好奇的寻找过他们的种子,可在那团柔软的纤维里我没有发现沉睡的生命,不过我宁愿相信他是这群伟岸生灵生命的方舟,载着绚烂各异却又殊途同归的关于未来的幻梦与蓝图,在春末耀眼的却还未锋芒毕露的阳光下从飞扬着的绿浪里喷薄而出。自然地伟大,不在于她包容万物的广博,而在于她能让最卑微的生命,在最狭小的舞台上,最短暂的时光中,毫不吝惜的将美妙的生命的活力推向令人难以想象的极致。
我惊叹,我折服,我庆幸,大自然并没有抛弃这群躲在钢筋混凝土里,妄自尊大,心怀叵测的异类。而生命的核弹在春风起身奔驰的刹那就已经爆破,无坚不摧的冲击波越过交错的阡陌,冲穿厚实的城墙,弥散到都市的每一个角落,被寒冷的北风无情压抑了的生命在这无比真实的温暖里将沉淀的热情从新点燃。
还记得去年春天,我从公园的路旁骑车回家,那是个晴朗的午后,或许就连春风都被温暖的阳光晒得卷累了,浮在柔软的草地上打盹儿。周围静极了,心沿着宽广路像远方缓缓伸展我从迷茫的喧嚣中逃出来,享受着片刻的宁静。公园躲在栅栏的背后,栅栏却锁不住着满园的春光,他仅仅勾勒出了园子的轮廓,任凭其间沸腾的活力恣意的涌向外面的世界。
园中的一种树我至今还记得,枯瘦的枝干上还没有钻出好奇的嫩芽,却早已挂满了粉红色淡淡的小花,远远望去那粉红的颜色仿佛从花瓣间逸散到空气里,雾隐隐的罩在盘旋的枝梂上,像水墨画中写意的大笔,饱蘸上湿润的粉红在纸上轻轻一抹,那颜色被水载着,沿着纸面暗藏的沟壑弯曲流淌,绽放成一团朦胧的紫烟。这是春的另一种颜色,她不应属于可有果真存在这姹紫嫣红的三四月之间,她被舞动动的大红大绿所淹没,在这个鲜有人至的金灿的午后,静静地,小心翼翼的绽放,春天在她狂放的个性里还混入了一丝内敛跟羞涩。
我应给感谢那不高却让人产生距离感的栅栏,我怕我会情不自禁的走进去,眼睁睁地看着这团萦绕在空中的紫雾破碎成并不美的紫色的斑点,那份只有想象才能飞跃的距离,永远带着美妙甚至有那么一点伤感的芬芳。她就站在远处向我招手,却又不希望我真的靠近,思绪被她牵引,徘徊在现实与想象之间,拿不起,放不下,剪不断,理还乱。那灿烂而美丽的笑容,窈窕的倩影,总停留在一个离你不远也不近的空间里,让你感受到她的存在却又无缘她呼吸的吹拂,她是活在现实中的女神。
这几天的阳光总让人沉醉,没有风的日子里,空气中的尘埃缓缓地沉淀,世界变得格外透明。我刚刚收起了水仙花泛黄的叶片,她在冬天里给我带来了春的梦幻,在窗外飘扬着雪花的时候,她曾经努力的盛开过,白色的花朵中溢出沁人心腑的芳香,然而就在这梦幻愈来愈真切的时候,她却枯萎在了春天的阳光里。
提起这个季节,提起这个季节我的窗台,总有些东西让我难忘。
白菜是北方冬天里最常见的蔬菜,在那个单调的季节里,炉火的砂锅里炖着冒着热气的白菜,水在欢快的跳跃着,从盖子的缝隙里挤出翻滚着的白烟……
寒风在离去时似乎还不忘带走了她的生命的活力,放了一个冬天的白菜瘦萧了身形,枯黄了面容,一颗饱满的生命,在春天到来时竟干瘪成瘦瘦的一束。但把外面枯黄的叶片一层层剥掉,你会发现那里面还隐藏着嫩嫩的新绿,我喜欢把她放在盛满水的花瓶里,放在我的窗台上。阳光会在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涂上鲜活的色彩,裹在那团枯枝败叶里的生命此刻正渐渐地活跃起来,皱皱的黄叶变得厚实而圆润,绿色再次涂满了双颊,不出几天竟然开出了黄色的小花儿。虽然她被我的窗挡在了春天的门外,但她依旧用芬芳参与了这场狂欢,静静地开放,静静地将生命挥发在淡淡的芳香里。
去年秋天我坐在公园的石凳上,天蓝湛湛的却并不深邃,只是蓝得可爱。一群密密麻麻的小点从远方飞过,近了才看清那翅,那剪刀似的尾巴。秋天是一个充满离情别怨的时节,落叶离别了握紧的枝干,燕子离别了北方绚烂的浮云,我总是记得燕子离别时的身影,却对她的到来很少在意,我总是记得叶子飘落的情形,却无视了树梢的那抹新绿。或许事物的美好总是在人们的怀念里,或许只有毁灭才能成就了最终的完美。
今天我是被鸟叫吵醒的,麻雀一家选择在我窗外的空调上筑巢,我并不反感这清早的聒噪,反而觉得这自由的声音要比笼中的话梅的歌唱更加美妙。我忽然想做一只麻雀,虽然没有雄鹰的高傲,没有大雁的执着,卑微得被人们遗忘,不过这清晨空气中的宁静,这宁静中的阳光,这阳光中的温暖与自由却完全属于我“卑微”的生命。
春天,轻轻地扣着我窗,微笑着朝我招手,然后转身融进那片姹紫嫣红的色彩里,那阵忽浓忽淡,若有若无的芬芳里……